迅速吃完了早餐,她站起身便要出門。
他沒多說什麼,體貼地送她到門口。
她低垂著頭看也沒看他一眼,打開門頭也不回地就要走。其實她好想哭,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莫名其妙地情緒低落到極點,像被遺棄的孤兒,如果她再不趕緊離開他面前,說不定她真的會哭出來……好討厭!
「等會兒。」他在門邊拉住她,輕掬起她的臉蛋突然在她額問輕吻了下,溫柔地叮嚀:「小心點,早點回來。」
她像被燙到似的跳了一下,撫著眉心,快哭了似的瞪他一眼,便頭也不回地跑步離去。
看著像受驚小鹿般逃離的夢迷蝶,雷驍緩緩收斂起只在夢迷蝶面前展現、溫和無害的表情,回復到他在人前一貫的尊傲強勢。他眼瞳的顏色加深,眼神轉為狂猛侵略,望著等不及電梯而消失在樓梯口的身影,他勢在必得的低語:
「你終將明白你只能是我的。」
而一路從樓閣直下樓底到出了大廈門口仍不斷跑步的夢迷蝶,則一直按著自己的眉心,那塊肌膚像被烙了印般炙燙,而那教她感到灼熱莫名的溫度,更是從眉心直燒烙至她心底深處是燙、是火、是烙印、是糾纏……也是疼。
短短一個早晨的時間,雷驍卻已使她的情緒像坐了一次三百六十度旋轉的雲霄飛車,也使她的三魂七魄像掉進流沙一樣地掉在早餐的廣東粥裡。
※ ※ ※
「你戀愛了嗎?」
長長的寂靜之後,任夜螢終於忍不住停下為夢迷蝶上綻的動作,開口問了聲。
「……」沒回應。只有劇場後台一貫的哄鬧聲回應著她。
她將臉孔靠近那個打出現在劇團就一直在發呆,簡直像掉了三魂七魄的小女人,放大音量叫道:
「夢迷蝶!」
「嗯?」夢迷蝶終於回了些神給她。
「你戀愛了嗎?」她重複問道。
「嗄?」無意義的回音,像是完全沒將任夜螢的問題聽進耳裡。
任夜螢歎氣,要不是她瞭解小蝶,她會以為她又在扮演另一個角色了。
「你在發呆。」她解釋。
夢迷蝶又呆了三秒鐘,遲緩地應道:「有嗎?」
任夜螢微皺眉,耐著性子再問一次:「你是戀愛了嗎?」
「戀愛?」她慢吞吞地重複,像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字彙。
「戀愛。」任夜螢肯定地說道。
「戀愛?」她再重複,像在確認這個字彙的含意。
「戀愛。」任夜螢忍不住放大音量,她現在是在和一隻鸚鵡講話嗎?
「我戀愛了嗎?」她迷迷濛濛地。
「那是我問你的問題!」她突然很想用手上的眉筆敲敲小蝶的腦袋,看她能不能清醒點,哪有人失神到這種程度的?
「那我戀愛了嗎?」她傻愣愣地問。
任夜螢翻了下眼,決定不再理會她。她可以百分之一百二十確定,小蝶絕對是沉陷進愛情的流沙裡頭了,只有戀愛中的人會那麼白癡的!
夢迷蝶也沒要人日答她似的,又兀自發起呆,自言自語地呢喃:「我戀愛了嗎?」——她戀愛了嗎?
長久以來,不知道該如何演出愛情的內心戲,就是她演技一直無法突破的瓶頸,也可以說是她最大的敗筆。
不是沒想過談個小戀愛好讓自己的演技更臻完美,然而,算她挑剔吧!長這麼大還沒有人能夠激起她想談戀愛的動力。而她認為,如果沒有人能使她產生「愛戀」的感覺,那她要怎麼去「談戀愛」?所以這樣的缺憾就一直存在至今。
她一向最得意自己的情緒掌控能力,因為她是個專業且優異的演員,所以她從小就訓練自己收放自如的拿捏、掌控自己的情緒,無論是舞台演出或者她自己私下的日常演出,她敢大言不慚地說,她控制情緒的能力可說是無人能出其右——至少在遇上雷驍之前。
自從遇上雷驍,她常常會為了一點芝麻蒜皮的小事大動肝火,情緒起伏相當大,有時候更像是脫韁野馬般拉都拉不回來,壞了自己的演出水準不說,自己的直覺也大受影響,完全失去原有的敏銳與反應。在他面前,她就像失掉了什麼東西似的難以拼湊回原來的自己,就像被拔掉電池的時鐘、被抽掉鎢絲的燈泡,怎麼樣都不由自主、無能為力。
然而,沒有道理的是,當她見不到他時卻又常常莫名其妙地發呆歎氣,像掉了靈魂、忘了一顆心在他身上似的,真是……完全沒有道理……
「唉……」想著想著,她又忍不住歎氣。
她真是戀愛了嗎?不然怎會如此失魂落魄?而這也是不是就可以解釋她為何會那般酸氣沖天的原因?
第六章
「舉杯——慶祝我們劇團這次的演出圓滿成功!」
劇團團長率先舉杯發言。
「舉杯!」所有團員一致高聲舉杯。
鏘!鏘!鏘!酒杯清脆的碰撞聲此起彼落地響起。
「恭喜!恭喜!」大家互相祝賀,「辛苦了!辛苦了!」外帶彼此慰勞一番。
「舉杯,慶祝我們劇團這次的演出不但圓滿成功、場場爆滿,還加演了三場!」劇團導演接著舉杯發言。
「舉杯!」
鏘!鏘!鏘!「恭喜!恭喜!」「辛苦了!辛苦丁!」
仍是一連串開心熱鬧的慶賀聲。
夢迷蝶坐在位子上機械式地隨著大家舉杯,然後乾脆地將酒杯中的香檳一飲而盡。他們劇團的公演總算在今天正式落幕,所有團員正在飯店舉辦慶功宴。
「真難得,終於又在晚上見到你了,你的六點門禁取消啦?」坐在夢迷蝶對面的一個團員笑著對她說道。
夢迷蝶在這一次公演的排演期間絕不超過晚上六點離開,聽說是她家那個老太爺的規定。
她笑了下,「你最好多看幾眼,因為以後在晚上見到我的機會恐怕仍是不多。」說著,喝了口香檳,心裡有些心虛。因為她為了要每天趕在六點前回家,她利用了她外公的名號來推卻掉劇團晚上六點以後的排演。
「那是說,你只有今天不用按時回家吃晚餐呀?」
同桌的另一個團員語帶調侃地笑道。
她又笑了下,幽默地回道:
「是啊!家裡的傭人罷工,只好委屈自己和你們一起吃嘍!」說著,又喝了口香檳。
聽著團員們談著一個又一個的話題,夢迷蝶只在有人叫她時才偶爾插上一兩句話,而隨著現場氣氛愈來愈熱烈,她卻愈來愈寡言安靜。菜吃不多,倒是一口接著一口、緩慢卻不容忽視其份量地啜飲了不少香檳,眼神與表情皆有些空空洞洞地,像是她人坐在這裡心卻跑到別的地方去了似。
坐在另一桌的任夜螢在她喝掉約莫三分之二瓶香檳之後走到她身邊坐下,順手把她面前的香檳拿到桌下收起,道:「真難得,你今天不必『兼差』呀?」說時,略掃一眼氣氛已十分歡騰熱鬧的四周。小蝶這邊可說是巴塔哥尼亞高原地帶了,難怪沒人坐在她旁邊。
夢迷蝶慢動作似的抬眉看她一眼,百無聊賴地回道:「他今天有事。」雷驍幾天前已經告知她他今天會晚歸,所以她才得以在公演完畢之後還留下來參加慶功宴。
任夜螢微挑眉,「真巧。」表情不頂驚訝,倒像是早料到似的。
夢迷蝶沒多加注意她的表情,吐了一口長氣,慢吞吞地說:
「是啊,幸好他有事,不然我還不知道要怎麼跟他說呢。」聽起來卻是不怎麼愉悅高興。
任夜螢看她一眼,暗自作了個「真是個笨蛋」的表情。「怎麼?你很失望嗎?」
她又歎氣,舉起酒杯又喝了一口,空了十幾秒鐘的發呆時間,才道:「記不記得你問我的問題?」
「嗯。」任夜螢點頭。
夢迷蝶視線定在餐桌上的一點,對明瞭事實狀況的人,她再掩飾不住心裡的委屈與悲慘,「你的猜測是正確的。」她可憐兮兮地說,像被遺棄的小貓。
「你的意思是?」
「我掉進愛情的泥淖裡面去了。」她臉上明白寫著悲慘兩字。
是,她承認就是!她愛上了那個專制卻又溫柔、自以為是卻又深情浪漫,像謎一樣永遠搞不清楚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還老耍得她團團轉的傢伙了。她悲慘地、徹底地、絕對地、無路可退地……愛上他了!
她再歎氣。
如果,看著他時會想笑,看不見他時會想哭,吃他煮的飯會感動得要命,被他碰觸腦袋會空白一片……如果這一切不是因為愛上了他,那又算什麼呢?
更何況,與他相處的時候愈久,這些情況的陷溺程度就只有愈來愈嚴重,從來沒有迴光返照、起死回生的丁點兒跡象——如果這樣的沉淪不是因為愛上了他,那又該如何解釋呢?
「那他呢?」任夜螢出聲問道,興味地看著夢迷蝶一會兒想哭一會兒想笑、一會兒哀傷一會兒陶醉,極富變化的表情。
「他是曾經說過……」
「喜歡你?」任夜螢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