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小林伸長脖子探頭說:「我今天已經撥了五通,都被接線小姐問得不好意思了。「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只要叫到了人,我就付電話錢。「
「問題是,都是答錄機在接聽啊,她叫不到人。「
那綾一派鎮定,「這就是中華電信的問題了,我照規矩打叫人電話,叫不到人,又不是客戶的錯。「
「那現在怎麼辦,你還要我繼續撥嗎?「
「不用了,我有空再直接撥好了,謝謝你了。「
「不用說謝啦!見你找人找得那麼急,我都替你擔心了。等一下我再幫你多打幾通。但現在,你完了,剛才佟老師打電話進來找於姊,於姊一掛上電話,就衝出來指名要找你。我看是東窗事發,不僅喜酒吃不到,連年終獎金恐怕都要泡湯。」
「看開一點,你錢可以再賺,我和丁香的友誼能不能持續就看這一次。」說著認份地往於敏容的辦公室走去。
一踏入門,就看到翹著屁股趴在桌前的於敏容一手拿著小籠包,一手在翻檔案,殷紅的嘴滿足地享用美食,臉上掛著一彎甜美幸福的笑,老實說,就一個懷孕六個月的女人來說,於敏容的面容美得有點離譜,身材圓得有夠味道,精神更是好得不像一般想像中陷入愁雲慘霧絕境中的未婚媽媽,如果不是那綾自己的煩惱事已滿到頭蓋頂,要不然好奇心重的她絕對會試著挖出一些新鮮消息來。
那綾輕敲了兩下門。
於敏容抬眼,對她招了一下手。「進來,進來,有件事想跟你談談!」
「什麼事?」
「記不記得上次我提過要推薦你到東京觀摩兩個月的事?」
「記得啊。」
「你那時候說有事無法抽身,現在解決掉了沒?」
「沒,但已經不重要了。」
「太好了,現在又有一個機會了,佟老師和我在紐約有一個叫齊放的朋友想提供一個為期三個月實習觀摩的機會,不僅包吃包住,還包津貼。有沒有興趣?如果沒有,我把機會讓給別人。」
一聽到紐約,那綾整個人活起來了,先前的沮喪一掃而空。「有、有、有,我有興趣,你千萬不要讓給別人。」
「好。這裡是一引起履歷表,你現在就填好,回頭附一張照片給我,基本上,這件事應該已算定案……」於敏容歪著嘴想了一下,總覺不妥,隨即更正,「但照我朋友即使犯了天條都不在乎的叛變性子,可就難說了,所以詳細的工作細節等到有進一步消息時,再跟你確定。」
「沒問題。」
「現在,我有件事要問你,丁香那丫頭這兩天是怎麼回事,見了我都不理不睬的。」
那綾咋了舌,支吾其詞地這個那個兩秒,才說:「於姊,她發現我們兩個都下注了。」
於敏容聞言差點把嚼在嘴裡的小籠包吐出來,「不會吧!是哪只小豬漏了口風的?」
「這隻小豬。」那綾自己招認,不怕被於姊整飭,倒是頗同情於姐,因為她除了怕丁香悶不吭聲地抵制她以外,更怕佟青雲找她清算,不過好在她大腹便便挺了一肚子的避難符,佟青雲再怎麼火大,也不可能對她動粗。
「如果他們知道我帶頭玩,整件事可要沒完沒了,我該主動跟他們認錯嗎?」
那綾點點頭,「上帝說,誠實的人有福了。」
「不。」於敏容豎起一指警告那綾,「別拿你的上帝來我。青雲剛才還春風滿面地跟我談正經事,我想他不知道,既然他不知道,就表示丁香沒跟他提,我直接找丁香談開好了。」
「滿面春風?」那綾一臉狐疑,「你說佟老師滿面春風找你談事情?」
「是啊!」於敏容想了一下,覺得不妥,又改口。「當然電話中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聽他說話的口氣的確是很快樂,百年難得一聞。」
那綾聞言,笑逐顏開,頭搗蒜似地拚命點著,嘴角也鼓起一抹放心的詭異線痕,看來,有人說服某人今日事今日畢了。
於敏容不解地看著那綾,「幹麼笑得這麼暖昧?」
「沒有。」那綾搖搖頭,沒打算告訴於姊她們可以心安了,誰教她是那個始作俑者,讓她內疚幾天也不為過。
「我還有事。先出去了。」
於敏容沒出聲,直吻去她最後一粒小籠包上的芝麻,還哼唱著阿雅的那首「好呷!真好呷!」
★ ★ ★
紐約。
齊放從台灣回到紐約恰巧一個月。
這一個月內,光是為排練十幾場親人時裝秀就忙得焦頭爛額,三天過自己家門不入是司空見慣的事。
身為紐約服裝秀場創意總監,他上面有個喜歡出歪點子的怪癖老闆得應付,中有一長串無數個大牌設計師得溝通,下有一票愛耍性子並爭寵的超級名模得安撫,其餘髮型造型師、化妝師、攝影師、燈光師及大大小小提供服飾配件的公司、流行雜誌社和買家得約談,更別提夜夜笙歌,通宵達旦的瘋狂香檳聚會了。
似乎只要多一個人或組織,就會多一份意見,吵來吵去的結果即使他有五名能幹的助理在幫他斡旋打點,他每天平均睡眠的時間還是不會超過三小時,這在台灣之行前從不是問題。
處事周到,冷靜慎重的他一直都很享受在混亂的環境中調節眾人的情緒,控制週遭人的體熱,又能不露半點風聲地冷觀服裝界裡一切荒誕不經的怪現象。在這行裡,誠實是不道德的,只有虛偽、諂媚與裝模作樣才會得到獎賞,人跟人之間的角色及關係有時比自行排列基因的病毒都還瞬息萬變,也因此,判斷人際關係的準則只好用雌雄同體的獵人與獵物來區別。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齊放對他義大利老裔美籍老闆而言是個可宰可殺的獵物。
齊放的老闆狄米奇尼是一個性子急躁卻充滿古怪奇想點子的老妻奴,戀他美麗年輕的妻子卻怕她爬牆,狄氏在任用屬下時,決策常因嬌妻而改變,當初齊放打敗百名的競爭者,得以跟另一位小有名氣的法國籍的廣告創意者搶同個飯碗,兩人的專長各有千秋,難分軒輊,狄氏翻過履歷與個人作品後都頗中意,但比較介意那個法國人,因為法國式的羅曼蒂克是舉世聞名的,僱傭他無異引狼入室,給老婆製造機會,想想還是僱傭亞洲人可能比較保險,因為狄氏印象中的亞州人都是矮矮小小卑躬屈膝的奴顏面孔,不想親眼見到人高馬大、魅力四溢的齊放後,戰策全垮。
幸運的是,他先注意到法國人在婚姻狀態那欄填了已婚字眼,齊放卻是單身,他想選死會好了,但回頭想想,死會仍是可以活標,不見得免疫,因為他就是用財富將愛妻從別的男人手中奪來的。為了慎重起見,他還是探問了一下齊放的「性向「。狄氏的困擾同行皆明白,齊放也曾受過高人指點,別去和狄太太有任何瓜葛,他清楚狄氏的難處,正好那時他窮得荒,欠銀行一屁股的助學和就業貸款,這個人工作若沒到手,不用說紐約,大概連墨西哥都待不下去了。
於是他面不改色對狄氏說他是玻璃圈的。
狄氏問他有固定夥伴嗎?他說有,不但很固定。今生把命交給他都甘願。狄氏又問他的另一半是否同行,他毫不考慮地就說是,但對方在巴黎的某家髮廊當首席設計師,要引薦給老闆認識恐怕得等到淡季。於是,心上石頭落地的狄氏就任用他了。
齊放上工沒多久後,就發現老闆的嬌妻真的常趁老闆背過身去時對他放電,齊放雖是獵物,但是一隻懂得逃生技巧的狡兔,他清楚自己若跟慾求不滿的老闆娘發生關係的話,他在紐約根本無立足之地,所以就扮演拉皮條的角色幫老闆娘找情郎,把她的把柄抓在手上後,老闆娘就成了他的獵物;而他的老闆也在不知不覺中被齊放引著鼻子走。複雜難懂嗎?可不會,只要進來玩一場,包準意猶未盡。
但現在,齊放對這種沒日沒夜沒有固定關係的生活感到厭煩。長此以往的過這種日子,精力與構想己快被他的虛榮與貧瘠搾乾了,也許,該是換個工作環境的時候了。
齊放回到睽違已久的狗窩洗澡,毛茸茸的浴巾隨意往結實精瘦的腰上一圍,濕著一雙大腳來到一堆被清潔工高疊成山的信件前,瞇眼快速掃一遍後,心不在焉地逡巡了一眼自己位在曼哈頓黃金地段的高樓寓所。
他知道自己的極限已到,不會再有比這份薪酬更優渥的同性質工作可挑,除非自己當老闆,但當老闆需要資本,錢他是有,但能教鬼推磨的本還沒湊足,而且此刻全都押在兩家快垮的紡織廠上,若現在率性而為換工作,等於得搬到貧民窟去。
看來駑馬是真的戀棧的。
駑馬戀棧!這四個字讓齊放皺眉,順手將郵件往桌上拋,懶著步伐走到答錄機前。液晶數位顯示出奇怪的亂碼,表示打進來留言的次數紀錄已超過帶子的長度,因此前面的留言就會被後而的蓋掉。他還是搔了一下鬍碴子認真地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