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當初選會計系是外公的指示外加自己短視,但外公才不管三七是不是二十一哩,他氣那綾杵逆他,連家都不讓她回了,除非她改過向上回老家相親嫁人。嫁給一個連幾顆蛀牙都不清不楚的陌生人,讓對方在自己身上爬來爬去!好恐怖的想法,這跟躺在釘床上受刑沒兩樣。
好險,她在台北尚有一位杵逆她外公在先的先驅表哥可以投靠,讓她可以一邊在咖啡屋打工、一邊在英法文補習班混了兩年。
一年半前因緣際會,那綾在打工場所被一位叫佟青雲的全國知名髮型設計師相中,請去擔任他女徒弟丁香的專任髮型模特兒,本以為呆坐著給人修理就會沒事的,誰知還要花腦筋去學一些美顏化妝術和美學理論,被迫拜一個叫於敏容的冷面女子為師,從此跟美容界掛勾起來了。那綾其實不想那麼聰明能幹的,她其實很甘願做一名收盤子抹桌子的女服務生,但天性樂觀進取的她想到學習一技之長也不錯,觀念一通後,隨即欣然就業。
那綾目前已由丁香的專任模特兒變為她的摯友,生活充實,白天在美容中心兼職助理美容師,為一些前來求教的明星或歌手做電腦造型解說,逢換季時裝秀上場時,則為一些模特兒上彩妝。
大家都誇揚她的表現,連丁香難得開尊口的師父也說她化妝的專業技術不差,可以出師。不少模特兒經紀公司看上她手長腳長,想跟她簽約,請她去走秀,這些那綾都曾考慮過,但她總覺得時機還不到。
有些經紀人以為她在拿喬,會說:「我的小姐啊,咱們這行是歲月不饒人的,你都二十三歲了,再等下去,這輩子恐怕也只能拍孕婦裝了。我合約書留著,你看完考慮好後,再打電話給我吧!」
那綾翻了合約書,也考慮過了,主意始終沒敲定,電話也懶得打,她覺得目前的生活不差,收入不多但固定,無法置產,卻可以供她不定期出國旅行,沒必要去改變,所以到現在還是偶爾接接孕婦時裝或旗袍服裝公司為客戶拍目錄賺外快。
她從來不覺得自己需要更多的錢,也不需要男朋友,因為她是寧缺勿濫型的,但這不表示她見了男人不會心動,從小到大,她為好多男人心動過,卡通的,電影的,唱歌的,打球的,賽車的,老的少的,矮的胖的,結過婚或沒結過婚的都有,名單一拉,檢查看看關係較近而且有往來的只有三個。
第一個是他外公那元鴻,她愛外公,但外公三妻四妾,思想頑劣,她對他是愛在心裡口難開的。
第二個是她表哥李執遠,表者,乃在八等近親之內,通婚等於亂倫,心動不能行動,不如死心算了。
第三個,是抓她入美容界的佟青雲,但他是好友丁香的師父兼愛人,朋友夫不可戲,心動不能行動,也還是不如死心算了。
但那綾是美麗、樂觀的女孩,儘管老天奪走她的愛人一次次,她還是相信天無絕人之路,總有一天,會還給她一個雙倍的獎賞,屆時該她的,她絕不會讓人專美於前,她會用盡一切辦法將對方挽留住。
那綾無時不為自己打氣,不過當那一刻發生時,她卻什麼都沒做,她連氣都吭不出口,只幫對方倒了一杯過滿的台灣啤酒!見他先啜了一口快溢出杯口的泡沫,便傻傻地目送對方瀟灑的背影離去。
那是一個月以後的事了。
第二章
一個月後,她表哥來電。
「綾啊!」表哥的聲音平常聽來悅耳極了,那天在線上聽起來在叫魂似的。「幫我一個忙,我店裡的酒保去度假,代理酒保也臥病在床,女服務生上不到幾天班就突然跟一個澳洲佬跑了,正缺人,你先這裡代一天大夜班好不好。只要今晚,明天等我'女朋友'回國後,就不需要麻煩你了。當然,店裡人來人往,你若嫌複雜的話,可以直接說不,我再找人好了。」
表哥經營的「重慶森林」PUB正好開在市民大道上。是影藝文人與同志常聚集的地方,顧客文化創作層次雖高,但嘴上不時問候人家親娘的文化流氓也不少,除非緊要開頭,他平常不太願意讓她靠近,看來這次找上她,是真的忙得不可開交。
「自己人客氣什麼,你對我那麼好,這種舉手之勞的忙我怎能不幫。」那綾二話不說就上工了。
表哥似乎因為找上她,罪惡感特別重,照常規要求那綾盡量在吧檯內調酒,沒事不要出來晃。
於是那綾乖乖地照辦了,但調雞尾酒是一種學問,初學沒有門道的人常常會搞一個四不像的液體出來。大概是那綾長得甜,又笑瞇瞇的模樣,很少人會抱怨,只不過那天點雞尾酒的人愈來愈少,反而要啤酒的人愈來愈多。
時間剛過凌晨兩點,本來已擠得水洩不通的走道終於露出了原來本色,那綾手握一杯被女客退回來的血腥瑪麗,才用吸管吸了半口,舌頭就伸出來了,手還往脖子上一抹,嗆鼻喊道:「真的是難以下嚥。」
「不然也不會叫叫BloodMary」,一個低沉調侃的聲音從吧檯對面傳來。
那綾嫌對方多事,打算用圓又亮的魚眼斜瞪他。眼一定,才剛轉到對方閃著白牙的笑臉上,目光登時發直了。是他!
他好炫!五個卡文克萊的廣告男模特兒和三個叼著煙的詹姆士迪恩加起來都沒他酷得頹廢。一件皺得像鹹菜乾的發黃白T恤外加泛白的牛仔褲,配上幾天沒刮的青胡腮和未整理的頭髮後還能讓那綾心悸的話,那這個人簡直就是酷得有點不道德。
那綾呆呆地瞪著自己朝思暮想一個月的男人突然站在她面前,一種不能擁有他的失落感油然升起,對方沒想到她會有這種唐突的反應,遲疑一秒後冷冷地道歉,「抱歉,我只是開個玩笑。你哭完後,可不可以幫我倒一杯台灣啤酒?」
那綾抓過一張衛生紙抹了眼角,卻止不住淚,索性拿起啤酒杯,斜送到啤酒桶的水籠頭下,兩眼無神地注視流出的液體,連自己的淚滴進杯裡都不知道,等到對方敲了敲桌面提醒她酒快滿出杯子後,才恍然大悟地將水籠頭擰緊,改將酒杯置於紙墊上。
那綾找零給他,他手輕輕一揮,說:「免了。」他端起酒杯,輕啜一口,轉身邁向角落的圓桌,跟一名起身迎向他的黑衣女同伴,坐進一群五人組的朋黨裡。
那綾雖為自己愚不可及的表現感到不齒,但還是沒打起精神對下一個買酒的客人綻開笑容,但她始終沒忘記挪出幾分注意力到那個頹廢酷男的身上,對方似乎也會似有若無地將目光轉到她這邊來,兩人相望的結果是殷殷無期。因為她沒臉主動上前,他也沒再來買飲料,反而是他懷裡摟著的女人來替他買。
這證明了什麼?
他不是一個紳士,竟要女伴來幫他買酒,八成是個在沙地上滾慣了的豬。那綾有點失望,開始認清這世界上沒有一個完美的男人,就算有也不會是她的的。不管怎麼說,有數據支持她的理論。
外公年輕時,帥有錢又多金,但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男人主義者。她表哥帥有品又多情,卻是個只愛男人的男人。佟青雲帥有才華又有氣質、但已是名草有主。好不容易讓她終於撞見一個有感覺又不在廣告紙上的活男人,寤寐為他的容顏輾轉反側了一個月,到頭來卻發現他不是一個正品男人,幻滅的感覺,何止是一條橘色恩迪麥,該是三十六支帶了羽毛的雙箭,這頭從心臟後出去,另一頭則卡在心臟前。
那綾無奈地將抹布一甩,跟身旁的服務人員打過招呼後,逕自往廁所走去,心裡嘟囔著,表哥的店什麼都好,就是這一段到廁所的路不好,走道暗窄不說,牆上還掛了幾幅班尼頓廣告設計師的變態作品,其中一件是科索沃戰役被近點射死的軍人的衣服、迷彩裝上還有大大小小的彈洞和斑駁血跡,給人一種人間地獄、摧殘人性尊嚴的感覺,還真想對那個死要錢的創意設計師吐口水。
結果一進入八十坪寬又大的廁所後,又是另一種別有洞天的景象,其設備金碧輝煌得像法王路易十四的皇宮,還放了一張歐式沙發躺椅,她一輩子大概也只有這一刻能有如此豪華的享受。好險門後沒搭個「聽雨軒」或「觀瀑樓」的牌子,困不然她會啼笑皆非。
馬桶一衝,對著洗手台梳理一番後,她的心情轉好些,於是開門而出,首先拂上她臉頰的是一團無處可逃的煙霧,接著瞄到守在門牆外的一雙長腿,大刺刺地橫在走道上,擋住她的去路。
那綾沒料到有人會堵在這裡哈煙草,下意識地說:「對不起,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