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有鬼。借錯了,我正打算拿回去退。」
「幹麼,又不能退錢。既租之,則看之,不然挺不划算的。」
齊放一屁股跌坐進椅上,兩腳交叉架在矮桌上,若有所思地說:「我寧願不划算,以免壞了今晚的胃口。」
「真有那麼差?」對方吃吃的笑,聽來象惡作劇的花仙子。
齊放將話筒拿開一寸,好笑地看著話筒,彷彿她在裡面似的。瞭解到她遠在西岸的另一端,心中挺失望,他裝出一副受夠了折磨的聲音。「你才知道。」
她又笑了,還乾咳了幾聲,咕嚕咕嚕地,彷彿連肺都得咳出來。
齊放很自然地問:「感冒了?」
「嗯!最近正在大流行。」她停下來等齊放接口。
齊放沒有接口,還靜得像具老鐘,只聽得到他的呼吸聲,知道他是活的。
「於禮你該問我有沒有去看醫生的啊?」她有點氣,又有點不氣地指責他。
「是嗎?」齊放懶懶地應她一句,但還是不問。「我這個人無禮慣了。」
那綾也不介意。「我試著打過好多通電話給你,但都沒人接,我還以為自己撥錯了呢。」
「或者是我故意報錯。」
「不可否認,我是曾這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過,我想你躲起來的成分比較大……」
齊放老大不客氣地截斷她的指控。「小姐,我不必躲。我從一下飛機就忙了一整個月,難得待在家裡喝上兩杯啤酒,請不要破壞我美好的早晨。」
「你似乎不高興我煩你,既然這樣,我掛電話好了,反正電話費那麼貴,浪費在你身上簡直就是惡性通貨膨脹。」
「既然如此,你把電話號碼給我,讓我嘗嘗看物超所值的快感好了。」
她噤聲不答。
這倒讓他豎起耳朵,保證,「我會打的。」打什麼?乒乓球。他在心中暗笑道。
「喔,你當然會。但我覺得還是自己打過去給你比較好。我不喜歡空等電話的感覺。你若不知道我的電話號碼,我自然就不會期望你打電話來,這樣比較不會影響隔日的工作情緒。」看來她不笨,知道他有意搪塞她,因為此線一斷,就算等一百年,眼穿骨化他也不會打。她為什麼要這麼聰明?但為什麼同時那麼呆,看不清跟他這樣惡質的人打交道,根本沒有前途,他不可能為任何人安定下來。
他改變話題,「喔!你吃哪一行飯的?」
「美容業。」
他頓了一下。「這我倒看不出來。你在哪裡上班?」
她又靜下來了,好像在衡量。
他這回坦白地告訴她。「你不用擔心我會不會去你上班的公司找你的問題。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不會去找你的。」
「既然這樣,你就不必知道我在哪裡上班啊!」
「既然你這麼龜毛,我們何不互道再見掛電話!」
她好言好話地提醒他,「我不龜毛,龜毛的人是你。」口氣卻異常堅定。
「就是跟我討論這種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嗎?」
「當然不是。我只是想問你,別來無恙?」
「謝謝,我很好。你呢?」
「普通。」
「其實我也只是普通而已……事實一直不太好。」
「說來聽聽吧!」
「我對我的工作厭煩了。想離開紐約,但卻無法說走就走。」
「多少人想在紐約謀生,你卻想走!紐約不好嗎?」
「有什麼好,只是銀行和嫖妓的基地罷了。」
「可是這就是大都會的現象之一啊!台北是如此,東京是如此,倫敦是如此,很少例外的。」
齊放靜靜地聽著,好久才承認,「你沒錯,我該看開點。」
「你不只要看開,還要看清,並且面對現實。」
他噗哧一笑,咯咯出聲,「照你開的藥方服用,我絕對會短命。」
那綾笑了,知道他好一點後,說:「告訴你一個消息。」
「是好,還是壞?」
「對我是好,對你就難說了。」
「不會是你『突然』懷孕了吧?」他等看小把戲的出現。
「啊!沒那麼悲慘。」
算她腦里長了根筋。齊放鬆了一大口氣,老實說,他最後決定接她電話,最想知道的,還是她有沒有懷孕這件事。這年頭資本家為了賺大錢,搞出一個品控上下限制度,到頭做什麼保護都靠不住,只能靠運氣。別的女人遭殃與否他不管,但對她就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另眼看待。既然知道她安然無恙,他也不必跟她托下去。但奇怪的是,他還是開口問:「既然沒那麼悲慘,那就說吧。」
「我服務的美容公司決定派我到紐約接受一個朋友的短期訓練,為期三個月,包吃包住還包薪水。」
「你到底在哪裡上班?」他右眼皮微跳了一下,心生不祥的預感。
「雲霓美人造型工作室。」
齊放整個人僵坐在椅子上。
「哈羅!有人在嗎?」
齊放鬆聲清了喉,沒好氣地說:「我人還在。你等一下,別掛電話。」說完不睬她是否同意,以耳夾著電話走到一堆信件中,翻找出一包蓋了台灣郵戳的牛皮信封,順手拆封後,抖出一疊卷宗,快速翻閱,從夾層裡取出一張照片,夾在指尖研究,確定她就是照片上的女孩後,穩住氣息,不動聲色地再度開腔,「這是個好機會,祝你成功。」
「我聽人說你也在服裝業服務?」
「聽誰說的?」他口氣尖銳得可來磨刀了。
「『重慶森林』裡的朋友。是真的嗎?」
「是又怎麼樣?」
「那你認不認識一個叫齊放的人?他就是提供機會給我去紐約實習的人,台灣去的,頂了一個滿氣派的頭銜,也不如是不是所傳的那麼厲害。咦,你到底認不認識?」
他頓了好幾秒,才答,「認識。」
「他人好不好,是個好老闆嗎?」
「別作夢。就我所知,只要跟他共事過的人,都會嫌他兩句,想親身問候他的娘。」
「啊,他那麼不會做人,那慘了,我的這三個月可不好過了。」
「怕不好過,就別來了。」
「你開玩笑,怎麼可能?啊,不早了,我得掛電話,趕去上班了。我不確定何時會再打……」
「放心。你不打來煩我,我才高興哩!」
「好!你這樣說,那我一定會再打的,非得打到你砸爛答錄機或去更換號碼不可。」
「小姐,你的臉皮是真的很厚哦!任人百般暗示都沒用。」
「因為你會漸漸習慣我的。拜拜!」喀啦一聲,線的另一端就靜下來了。
齊放慢慢掛上電話,剛擱不到一秒,又馬上拿起來聽她是不是還在線上,只聽到嘟聲大嚷,她是真的斷線了。齊放對看照片上的女孩嗤之以鼻,「漸漸習慣你;怎麼可……」想想後,他悄然閉緊了嘴,因為他忘了追問她有關企鵝的事了,看來,她不是那麼好甩,而且他該習慣的不是她,而是她不好甩的事實。他想了想後,拿起子機撥了一通越洋電話回台灣。
「青雲嗎?是我,齊放。上回跟你和於敏容提過的事有了變動,我想換掉你們推薦的人選,原因電話上很難說清楚,我只能說目前無法給你一個滿意的解釋。我沒打算這麼惹人嫌的,但是……我知道,謝謝你的體諒,麻煩你跟敏容解釋了。」
講完電話後,他將照片連同那一袋資料往垃圾桶裡扔,身子隱進偌大的更衣室裡,裡面塞滿了各式各樣的男仕衣服,按照助理為他排列的順序穿戴起來。
齊放跟一家男性服飾名店簽了合約,答應擔任他們的活廣告代言人,只要每過一到五天穿著不同欣賞主題的光鮮名牌服飾工作、閒逛、走動即可,聽起來是很輕鬆,但連穿衣服這種事部身不由己,不會可悲。沒辦法,他缺餞,反正還有週末兩日可讓他邋遢,他也不計較了。對鏡扣上鈕扣,藉著精工裁製的衣著。和一個裝飾用的小牛皮文件包後,他一副闊氣銀行家的打扮,精明歸精明、但仍不改風流德行。
齊放走經客廳打算再出門去,人在門前逗留一秒後、臨時改念地回身大跨箭步來到紙簍前,掄起那個牛皮紙袋,一路往小牛皮文件包裡塞。
齊放兩手環在胸前,兩眼直視伸展台上的工作進度,從頭到尾他沒有說一句話,只是一直撐著右下頜,直到幾名老牌模特兒出來後、他馬上示意他的一名黑人男助理,「約克,請你上去告訴她們,現在是公元二000年,別再賣弄前一世紀的走秀方式,若不行,把她們叫下來,你上去走幾回給她們看。」
自信心十足的約克馬上街命照辦,因為論走秀,整個地球上沒有一個模特兒走得比他好,除了他的老闆齊放。
約克走後,另一名造型女助理安妮通過來一隻行動電話,「齊,緊急電話,越洋的。」
他不接,反問:「緊急電話?我家老頭子死了嗎?」
安妮對齊放的黑色笑話不以為忤,容忍地說:「不知道。如果是,我的肩膀借你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