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恨我的人多得是,不差你一個。」他冷聲說道,搖晃著她的雙臂,執意問出答案。「你把那些貨藏在哪?龍門客棧,還是別的地方?快交出來還給人家!」
貨?什麼貨?!
她該死的哪裡會知道,那些貨在什麼地方。
但是,他不信任她。他認定了,那些東西就是她搶的,就算她否認,他也不會相信!
他不信任她——
一陣痛,揪住了她的心口。她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掙脫他大手的箝制,揚手朝他臉上揮去。
啪!
他的臉上,瞬間浮現五指紅印。
「你這王八蛋!」她用手抹去淚,想忍著不哭,但是淚水卻如何也止不住。「我這輩子做的最大錯事,就是嫁給你!」
紅色的夕陽,映照在公孫明德陰沉的臉上。
他冷漠的起身,看著她,緩緩回道:「彼此彼此。」語畢,他再也不願意久留,把哭泣的她,獨留在房內,逕自就轉身離去。
第十六章
天色末亮,在書樓裡坐下一夜的公孫明德,回到兩人居住的院落,預備取回朝服。
院落裡漆黑一片,燭火末亮,也聽不見任何聲息。
公孫明德臉色一沉。
毫無疑問的,龍無雙已經不在屋裡了。
他面無表情,推開房門,點上燭火。
燈火明亮,照映著華麗的花廳、臥房,也照映著紅紗飄蕩的繡榻。繡榻上空無一人,錦被摺得整整齊齊,未曾被動過。
燭火的光亮,也照映著一地破碎的衣料。大量的衣料,有的灰、有的黑,全被剪得粉碎,散落了一地,旁邊還扔著一把鋒利的剪刀。
公孫明德只看了一眼,就能確定,被剪碎的,全是他的衣服。
氣憤的龍無雙,在離去之前,竟把他的衣服剪了!
衣料雖然被剪碎,但是還能隱約看得出,灰袍的袖,以及黑色的衽邊,瞧那被剪碎的份量,「受害」的衣服,肯定不只一件。
這個女人,簡直不可理喻!
他尚未平息的怒火,再度湧上心頭,這回來勢更兇猛,寬厚的大掌緊握成拳,緊到連骨節都嘎嘎作響。
一聲雞鳴,透過窗欞,傳進屋內。
時間不早了,他要是再不出門,今日早朝就要遲了。
公孫明德瞇起雙眼,一步步走向衣櫥,用最緩慢的動作,打開衣櫥的門,心裡怒火仍旺。
那個瘋女人,要是連他的朝服也剪了,他就只能穿著身上這件衣服,去趕赴早朝了——
朝服完好無缺。
他瞬間有些錯愕。
不僅朝服安然無恙,就連其他的衣服,也都還在衣櫥內,一件都沒少。灰袍黑衽,一件又一件,全擱在原處,不但沒少了袖子,也沒少了衣擺。事實上,衣櫥裡的衣裳,全都沒被動過,更沒遭到剪刀的肆虐。
公孫明德瞪著那些衣裳,半晌之後才回過頭來,看著滿地的破碎衣料,以及那把剪刀。
他蹲下來,拾起幾塊衣料。
灰色的衣料質地光滑,觸感柔且暖,是男裝所用的上好料子;至於黑色的衣料,則有著極細的繡紋,繡紋用了黑線,不仔細看,還看不出來,看得出是刻意低調,又保留了一絲華貴。
這些衣料全是簇新的,不論是用料或是做工,都是上好的。不難想見,這些衣裳的原貌,該是十分出色的。
窗外,再度傳來雞鳴。
而公孫明德卻只是瞪著手中的衣料,一動也不動,久久沒有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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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間。
大雪紛飛,路上行人紛紛走避。
一匹駿馬卻朝著龍門客棧而來,直到門前才停下。駿馬之上,正是剛離開皇宮,就疾馳而來的公孫明德。
他翻身下馬,才走到客棧門前,還沒踏進去,一個黑衣大漢就身影一晃,高大的身軀擋住門口,微微搖了搖頭。
公孫明德早已預料到,龍無雙不肯見他。他神色平靜,在門前停步,並不試圖闖入。
「我沒有要進去。」他對鐵索說道,聲音低沉,眸中的光芒銳利如劍。「我來,只是要問你話。」雖說,鐵索也是嫌犯,但他總敬重這男人還是條漢子,不願意派人拘提,反倒親自前來。
他看著鐵索,一字一句的問:「那幾樁搶案,是不是你們做的?」
向來惜言如金的鐵索,難得的開了口,直視著公孫明德的眼,只說了兩個字。
「不是。」
公孫明德的臉色,稍稍一變。
根據多年來的經驗,他深深明白,縱使龍無雙的話未必可信,但是眼前這個男人,卻是一諾千金,說出口的話,絕不可能有假。
但是,這幾樁搶案,不但有了人證,描述全都符合龍無雙與鐵索。且每次案發時間,兩人都恰巧不見蹤影,這一連串的巧合,全都指向一個事實。
而鐵索卻說,搶案並非他們所為。
公孫明德瞇眼又問:「這幾日午後,你們去了哪裡?」
這回,鐵索只是搖頭,並未答話。
「不能說?」他問。
鐵索點頭。
兩個男人站在門前,僵持不下,一會兒之後,公孫明德明白,再不能從鐵索口中問出什麼線索,才點頭告辭。
「打擾了。」
翻身上馬後,他抬起頭來,視線望向客棧二樓。二樓的特等席,牡丹雕花窗緊閉著,窗內空無一人,不見那窈窕的倩影。
他收回視線,一扯韁繩,胯下駿馬在雪中,撒蹄飛馳。
四周的景物,迅速往後退去,白雪紛飛,讓四周的一切,看來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他策馬疾馳,心中卻思潮起伏,滿腦子都是與搶案相關的線索。
縱然鐵索否認犯案,縱然鐵索一諾千金、縱然鐵索沒有說謊。但是,這一切還是未能證明,搶案與龍無雙無關。
他需要證據,需要確確實實的證據,而不能聽信鐵索的一面之詞,或是信了她昨天夜裡,氣極的時候,從眼裡滴下的淚——
如果,她真的與搶案無關,那麼,那幾天裡,她究竟去了哪裡?
雪愈下愈大,公孫明德回到相爺府,在府前翻身下馬。門前的僕人,立刻走上前去,預備替他牽住馬兒。
只是,地上積雪,比平日難走。才剛走下階梯,那僕人就猛地一滑,砰的一聲,重重的跌在雪地上,摔了個屁股開花。
另一個僕人,連忙跑過來,牽過馬的韁繩,不敢讓主子久等。他連連鞠躬,賠著不是。
「對不起,相爺,這小子的鞋舊了,在雪地裡站都站不穩。」他看著疼得齜牙咧嘴的同伴,好氣又好笑的直搖頭。「唉啊,不是早就叫你換鞋了嗎?」
公孫明德走上階梯,進了大門,預備回房換下朝服。他走過長廊,踏進積滿雪的小徑,一步步的踏過積雪。
驀地,他陡然停下腳步。
相爺,這小子的鞋舊了,在雪地裡站都站不穩。
他回過頭,瞇起雙眸,看著雪地上,自個兒所留下的清晰鞋印。
這小子的鞋舊了。
舊了?!
若要論舊,他穿的鞋,只怕比那僕人更舊。
惜物愛物,是公孫家的家訓。公孫家所用的衣物,都不是城內有名織坊所做,為求節儉,公孫家幾代以來,都是去城外的農民中,尋找擅於製衣、制鞋的人,交由他們製作。
而他腳上這雙鞋已經穿了數年,加上他忙碌得很,鞋底的皮革,早就被磨得幾近穿底。
但,為什麼他走在雪地上,卻能安然無恙。甚至覺得,雪勢增強後的這些日子,這雙鞋比先前更好走了許多。
公孫明德緩慢的低下頭,看著腳下的鞋。
黑布縫的鞋面,沾了些雪水與泥漬,卻不見絲毫破損,就連鞋底的皮革,也不再像先前,磨得即將穿底,反倒厚而軟,結實得很。
這鞋的手工、用料,都是他多年來穿慣的。只是,這雙鞋,卻不是他先前穿的那雙。
這是一雙新鞋。
大雪落下,落在他的肩頭,他卻一動也不動,只是瞪著腳下的鞋。
正巧,夏姨走出廚房時,就見到主子站在大雪裡,低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她連忙又回到廚房,端了一碗熱呼呼的湯出來,走到主子身邊。
「相爺,天寒地凍的,您先喝碗湯,暖暖身子。我去找小廝來,替您把朝服換下來——」
話還沒說完,公孫明德已經抬起頭來,黑眸中閃著不尋常的光亮。
「誰換了我的鞋?」他疾聲問道。
夏姨被這一逼問,有些嚇著,吞吞吐吐的回答。
「是——是——是夫人……」
「什麼時候換的?」
「過年前就換了。」夏姨見主子神色不對,她提心吊膽,卻還是鼓起勇氣,決定說出一切。「相爺,夫人跟我打聽,問出你習慣穿的,是城外孫大嬸做的鞋,才冒著風雪,親自去請對方做的。」
公孫明德的臉色變得更鐵青。他竟連朝服也不換,即刻轉身,再度牽出駿馬,冒雪往城外而去。
銀雪壓著枝頭,城外也是銀白一片。
他循著記憶,找著了一間農舍,翻身下馬,親自去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