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客廳中,她看見身著淡藍色短袖休閒襯衫、西裝褲的向豪捷就坐在沙發上,他看見了她,眸光深幽,面無表情,她也裝作不為所動。
「向先生,這位是台灣路透商業志的記者河柔逸。」男秘書介紹,領她上前去。
「你就是何柔逸?」他念著她的名字,像是根本不認識她,起身禮貌性地伸出手,展現紳士風度。
「不就是我?」她一臉幽冷的和他握了手,立刻又急急甩開了。
向豪捷微微蹙眉,疑惑地瞥著她。「坐吧!要問我什麼?」
柔逸真不想坐,她想掉頭就走,但他已坐定,仍是一直看著她,她恨透了他那種陌生的眼神,勉為其難地坐了下來。
男秘書倒來開水,放在她位子旁的茶几上,傾身的時候,他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警告她。「注意你的禮貌,先生他腦子受創,後腦還有些血塊,他忘了一些事,也不能受刺激,你最好態度和順地說話。」
什麼?柔逸心一震,猛然望向男秘書,他已走離客廳。她的目光緩緩地落在向豪捷身上,神情楚楚地看著他,對他的不諒解正在消逝中,枯萎的心卻再度的疼痛了。原來他已不記得她了,那麼他們之間的種種也就不存在了!
「我在等你。」他淡笑說,手撐著額。「別讓我打瞌睡。」
他的話刺激了她的淚腺,她眼眶忽紅,趕緊低下頭去,打開公文包,拿出整理好的問題,不靈光的手指卻不小心將包包裡的文件和相機等物品全抖到地上。她趕緊蹲到地上撿,意外的是他也蹲下身幫她。
「你很不小心哦!」他把撿起的文件夾遞給她,兩人距離近到她可以感受他的呼吸,額頭幾乎就要碰在一起。
「對不起……我自己來就行了。」她低著頭,不想讓他看到她的淚眼,淚卻是愈湧愈多,灑落在他的手背上,兩人同時一怔。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一急,拿了隨身的面紙,拭去他手背上的淚,沒發現自己竟是雙膝著地跪在他面前。
他遲疑地握住她擦拭的手,詫異地盯著她滿臉淚雨,楚楚可憐的模樣,許久才說:「沒關係。」
她慌亂地想抽出手,他卻緊緊握著。「秘書說我曾在澳洲見過你,但我只見過你一次嗎?我覺得我好像認識你……」
她杏眼圓睜,他們何止認識,她是把心都遺落在他身上了,但那都事過境遷了,倘若他的記憶裡已不再有她,她怎還能強迫他去記起。「你……怎會認識我?」
「只是感覺。」向豪捷注視著她,克制心底莫名的「感覺」,他竟想吻去她臉上的淚,想把她抱在懷裡安撫,他不知自己是怎麼了,他竟然可以感受到她情緒中的悲傷……甚至最初他會答應她的採訪,只因為秘書說了她的名字叫何柔逸,這讓他很有熟悉感,像有股溫柔又奇異的力量敲擊著他,要喚醒他沉睡的記憶,但是見到她,他又什麼都想不起來。
「感覺也許是錯的。」她迴避了他的目光,輕聲說:「請放開我。」
他放開她回到位子上,她拭淨了臉,也回到座位。
「你怎會答應我的採訪?」她聲音因哽咽而變得有些低啞。
「我想試試自己記得多少,能回答多少。」他注視著她紅紅的鼻子,嗅著空氣中她帶來的淡雅芳香,模糊的熟悉感覺不停地牽動著他。
「在受創後你還記得些什麼?」她深深為他惋惜。
「工作、家人,他們也會提醒我。」
偏偏就忘了她!「你會痊癒嗎?」她為何要問,還對他抱持著希望嗎?
「等後腦的些微血塊消失,有可能吧!」他說。
她心口上的傷痕慢慢地癒合了,她希望他健康,即使他不再記起她,也無所謂。她開始正式地訪問,關於她的提問,他一一的回答,還同意讓她攝影,最後她問起他的未婚妻,他的回答是——
「她是個好女孩,但我不想多談。」
「為什麼?」
「隱私。」他的表情似笑非笑。
她怎好再多問,又為何要讓自己置身在痛苦中?「那……訪問到此結束,謝謝你。」她收好文稿,要自己微笑,向他道別。
「再見了。」她提著公文包,輕盈地起身。
「怎樣才能聯絡到你?」他也跟著起身。
她拿了名片給他。「這是我在雜誌社的名片,出刊時我會寄一本給你。」她轉身就走。
「等等。」他喚住她,走向她。
她回眸,看著他高大的身影佇立在身前。
「你怎麼知道我的地址?」
她訝然,他的思緒真敏銳。「我會問你的秘書。」
他想想也對。「好吧!」
她深深地瞥他,對他一笑,翩然離去,她不能久留,多留一秒,對他就有多一分的牽掛。
他克制自己想挽留她的衝動,總覺得心底對她有份難以著墨的奇特情愫,他對任何人都沒有這樣的感受,包括那個巴望成為他未婚妻的女孩黛安;她也來到台灣,被台灣璀璨的夜生活吸引,早就拉著奶媽和他母親上街購物去了。雖然黛安是他的救命恩人,但他對她只有感激之情,他真懷疑她有購物狂,並不欣賞她揮霍無度的本領,他清楚知道她並不是他所愛的人。
他內心渴望的是另一份細緻情懷,有誰曾給過他這樣的感情,為什麼他想不起來?
為什麼?
他抱著頭,萬般苦惱。
第七章
「哈哈哈——今晚好愉快哦!」黛安的笑聲在開門後傳了進來,她一頭紅髮,頰上綴著雀斑,五官算是清秀,卻稱不上高貴或典雅。
向豪捷側過頭看著她挽著他的母親,兩人有說有笑,僕役跟在身後提著琳琅滿目的名牌購物袋回來,奶媽走在最後臉色不怎麼好。
「把這些全送到小姐的房裡。」向夫人指示僕役。
「是。」僕役把所有東西送到黛安房裡。
黛安一看見向豪捷就飛奔向他,毫不避諱地當眾摟著他的脖子親吻。「豪,不好意思,我一逛街就忘了時間了!」
「血拼得愉快嗎?」向豪捷牽動唇,笑容很淡。
「嗯!」黛安用力地點頭,青舂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
「快去休息吧!」他說,雙手扳開她親暱的雙手,他並不喜歡。
黛安吐吐舌頭,感覺很糗,也真拿他沒轍,無論她多賣力地討好他,他就是和她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她今年才十七歲,來自單親家庭,家住比利時偏遠的北海岸,老媽經常都不管她,放任她沒事就到海上玩衝浪板,在她發現向豪捷躺在沙灘上時,她立刻見義勇為地叫救護車,那時她根本不知他是位英國公爵,還是位大富豪,直到醫院通知警方,警方查到他的身份,他的父母、好友紛紛趕來。
為了感謝她,他們給了她大筆金錢,她長這麼大沒看過那麼多錢,她方才知道幸運之神降臨了,這比彗星撞地球的機率還要低呢!
而且向夫人很喜歡她,看她沒人管還把她接到倫敦度假,一同住在向豪捷的府邸中,那真是幢漂亮的房子啊!比起她家,簡直就像天堂一般,她都住得不想離開了,最教她興奮的是,她還和他們一起參加上流社會的晚宴,親眼見到英女王!她貪著這份安逸舒服的日子,總是憨想如果向豪捷看上她,那她就可以永遠住下來了。
但她該怎麼做,他才會愛上她呢?她一定得努力用點心思。
「來吧!黛安,我們都回房裡去,逛那麼久也累了。」向媽媽和氣地對黛安招手。
黛安跑向她,挽著她進到總統套房裡的個別住房內。
奶媽在一旁看了是直搖頭。
向豪捷走向她,奶媽是他唯一沒有忘記的人,他摟住她問:「什麼事不開心?」
「這個黛安小姐真是花錢不眨眼睛,這個月已經刷爆老夫人兩張信用卡了,哎!」奶媽實在是快看不下去了。
「媽和她開心就成了,那都微不足道。」向豪捷輕撫奶媽的背。
「我知道她是救了你的大恩人,但……她會不會太過予取子求了點?」奶媽有話要說。「像你以前收留在家裡的那位台灣來的柔逸小姐,就顯得比她含蓄,她的家當全被偷了,你見她沒好衣服可穿,要我買一套衣服給她,人家都沒收呢!那樣懂事的女孩,在這個年代真是不多見啊!」
向豪捷聽見奶媽提起柔逸這名字著實震撼,心似滾沸,他握住奶媽的雙肩,不可思議地問:「你說什麼?我曾收留一個叫柔逸的女孩?她姓何,是記者對嗎?」
「是啊!後來你失去音訊,我看她成天雙眼都是腫的,但那時大家都悲傷過度,沒人分神去照拂她,不久她就走了。」
「難怪……」向豪捷聽得心頭火熱。
「大人,難怪什麼?」
「她剛來過,我一直覺得我不只認識她。」
「我看你是對她有好感才收留人家的吧!」
是嗎?他只是對她有好感而已?不、不只,絕不只!可是他一點也想不起來,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