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是值班經理出來應付他們,接過單確定投宿者的大名和證件符合後,馬上換了一張緊張的笑臉,領著他們搭電梯去找房間,並解釋著,「雷先生,很不巧,本飯店的法式餐飲過了十點後便打烊了,可不可以讓我問看看其他廚房是不是肯接單?」
雷干城往他肩上重拍了一下,要他別擔心,「我剛才在樓下是跟值班小姐開玩笑的。
我和老婆兩人現在餓得發荒,三明治、小籠包都行……」她拉著他的袖子,要他傾下頭聽她說話,不到十秒他聽完她的悄悄話後,臭臉是拉得跟馬一樣長,猛瞪她好幾眼後,才回頭對經理說:「更正一下,事實上是三個人,我老婆剛剛才讓我知道她懷孕了,很餓。所以,你們有什麼就先送什麼,但省了香檳,改送果汁吧。」
經理領他們進入房間後,第一件事是撥電話給廚房下達指令,並從冰箱裡拿出一盒鮮乳倒進杯子裡,遞給佟信蟬,接著才專業地解說房間的擺設與用具,等到侍者將餐點送到後,才闔上僵掉的嘴巴,鎮定地退出房。
雷干城問坐在床邊檢查食物的佟信蟬,「我看來真有那麼嚇人嗎?」
「你現在才知道,一臉凶巴巴的樣子,又衣衫不整的,連我也怕你。」
話雖如此說,但她的眸子卻閃得比天上的星還燦爛。
他開始捲著袖子,一臉狠相地坐到她身邊,摟著她的腰威脅著,「怕我正好,你說你懷孕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快快據實招來,可從輕發落。」
「光說話能飽肚子嗎?專心吃飯吧。」佟信蟬將一個小籠包堵上他的嘴,一樣菜一樣菜地伺候著。
大概是吃了不少鹽巴味精,他精神補足,整個人也甜油油起來,眼底心裡都是笑,話不吭一句卻是一個勁兒地審視著她。
她睨了他一眼,知道他心裡要什麼,但她放不下十多年來的矜持,直嚷肚子餓,非吃到飽不可,拘謹地轉過身去嚼著雞腿。
有道是烈女也怕纏,雷干城既然已知她不是當烈女的料,更應該死纏活賴了。他奪去她手上那根連雞肋都被啃到光的骨頭,吮著她甜滋滋的手指,湊近她說話,「女人,鐵樹難得開花,打鐵是要趁熱,你再這麼囫圇吞棗下去,上了年紀的男人不能等,怕要曇花一現,等會兒急了我找張李如玉去,人家可是把我當唐明皇看,不像你這麼不解人意,倒把我看成塞萬提斯筆下那個老癲騎士唐吉訶德。」
佟信蟬忘了小江要她溫柔體貼的叮嚀,申辯著,「就算是好了,人家是名副其實的夢幻騎士,不像你,流氓太保一個。」
「好,流氓太保我找張李如玉去了。」雷干城說著拔腿起身,拉拉褲腳整理衣襟。
她一聽也惱了,「要去就去。」
只怕她的脾氣已被他摸透,他一轉身就抱著她跳上床,佯裝後知後覺地喊了一聲,「哎呀,不就正在眼前嗎?」
看著她的臉已紅得像兩塊塗了番茄醬的烙餅,他仍不放過她,「不過,我的女人怎能冠著別的男人的姓!所以從現在起不叫張李如玉了,該改叫雷李如玉,以示區別。當然,雷佟信蟬會更教人興奮起來。」說完將她頸背後的拉煉慢慢往下拉,他意猶未盡地挲著她柔軟美好的背。
「我不知道原來你竟是這樣癲的人。」佟信蟬嗔了他一句,任他退去自己的外衣,兩手一張緊緊環住他的脖子,「也好,像你這樣癲的夢幻騎士配我這樣的女人是綽綽有餘,我不能太挑剔。」
「我准你挑剔,有挑剔才會有進步。」
一番繾綣過後,兩人已累得癱在床上,佟信蟬就算有力氣說話,他也沒那個精力去追問孩子的事,只能任她倚著自己的胸膛,感受彼此的心跳。
「信蟬?」
「嗯?」她有氣無力地應了他一聲。
「等你睡飽,咱們就去看婚紗禮服。」
「為……什麼?」她眼皮凝重,昏昏沉沉地不願去想他的話。
「我說過要娶你,今生若沒娶到,來世就得欠著。」
「好……」她暗暗地拖著尾音,「給你欠。」
有了她這句話,雷干城覺得這輩子與她之間,再也沒有比此刻更親近了,他滿足地摟著她,漸漸沉睡過去。
尾聲雷干城沒能在隔日帶她去看婚紗。
土風舞社插花奇遇的翌晨,他們投宿的大飯店門前停了一輛救護車,昏迷不醒的他被專業護理人員抬上車,佟信蟬隨伴他身側,失去憑依的心情被抑揚刺耳的警笛拐得七上八下,唯有牽著他的手才能感受到他的生命力,心底踏實些。
回到晴光醫院後,她完全失去掌控局勢的能力。
在佟玉樹冷著喉嚨發號指令的情況下,雷干城被推進手術房,門一闔上,那種感覺彷彿沒得挽回,之後便是一連串的放射治療。佟信蟬因為有孕在身,被佟玉樹的驅逐令擋在危險範圍外,直到雷干城從昏迷狀態甦醒過來,已是三天以後的事,等到她能進他房裡探病的禁令解除後又是兩個禮拜過去了。
這半個月的分離,對他和佟信蟬來說實像是隔了一世紀,卻又比十二年來的相思更踏實。
他清瘦了一圈,眼睛大了,雙頰凹了,臉色之蒼白連疤痕都能忽略,以往烏油得發亮的頭髮已開始掉落,稀疏得有點像教人疼的黑猩猩寶寶,但怕他會介意,她連笑都不敢笑,只好在他頭頂輕印下一吻,強顏歡笑,「趁著你現在光頭,我多吻幾下。」
除了佟信蟬以外,第二批被叫來探病的是佟青雲和丁香,體貼的丁香為他帶來一頂時髦的假髮,含淚輕喚他一聲叔叔。
她不知來龍去脈,見他對丁香有著一份莫名的眷顧,情緒幾度失控,便打算退出去讓他們聊聊,怎知他抓著她的手不讓她走,也沒特別解釋什麼,最後是她耳聞一番對談後,才知道個中底細。
原來,丁香就是他失散多年的親侄女。
同一天,與他有拜把情誼的龍世寬帶著妻小和苗倩玲前來探病,佟信蟬並不認識這名女子,見著他滿眼感激與愧疚地凝視對方,知道他欠了人家,也許比欠她還多。她沒有心生嫉妒,也沒有同情,平心接受自己是幸運的那一位,能伴他走完餘生的事實。
接下來的日子,全被道上的兄弟給佔據了。幾個包括秦麗、邢谷風、阿松等護法級的人物帶著凝重的臉進進出出,沒多久,他的律師與旗下的經理人一個接一個地來報到,算是隱隱透著一種交代後事的訊息。
又過沒多久,黑、白兩道的大人物得知消息,從此大大小小的禮便沒有停過,裡面還有克癌的偏方。最後,詭異如棺茹,平價如白鳳豆,只要市面上傳過什麼妙藥偏方,這裡就絕對不會少。
他臥病的這段時間,有不少人主動來陪他,霍也然就是其中一位,所以佟信蟬並不是隨時都陪在他身邊,除了定期送餐給他用食以外,她接受大哥的建議抽空參加一些防癌預後的研訂會,對癌這無形殺手多了一分瞭解,終於能與他一起坦然地面對病症,首先她從他的飲食上著手,排掉高脂肪酸及一切臨床上策動癌反應的食物,並從於敏容家搬到他位於烏來的住所,希望瞭解他過去的生活起居是原因之一,主要還是因為烏來的院子大,可以耕種有機作物。
大概是心靈上尋求寄托,她開始茹素誦經回向,沒照算命師的建議回向給他,而是包含他在內的四方大眾,只要聽到哪裡有不幸,就往哪兒遙寄祝福。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做?也許是小時候看外婆常常發願,而且都是為陌生人發願。她當時不懂,再大一點則是認為迷信不想懂,現在緣分到了,做了才懂。
開完刀後,剛過完第三個月的第一個禮拜天,雷干城又昏迷過去,直接被推進急診室。佟信蟬接到消息時,心不能算平靜,但也沒有慌張起來,她對他與這個世界還是抱著一份信心。
事後經過檢查,發現原來是一場虛驚,而鑄造這場虛驚的不是別人,是她自己。因為這些日子以來,她為他調理的食物都是一些自耕不加農藥化學肥料的青菜淡食,五大類雖並列兼顧,但要餵飽他這個急速復原中的大個子,熱量卻猶嫌不足,最重要的一點--她忘了加鹽。鹽這種東西吃多了有害,體內缺乏也是照樣要完蛋的。而又因為菜是她煮的,他一句話也不願嫌,所以才會有這麼一段烏龍事件,最後她還被佟玉樹找去重聲地教訓了一頓。
她有時回頭想起這件事,總覺得是一種轉折的效果,就像悲劇裡要摻點笑料,喜劇裡要添加幾分愁意,人生才不至於刻板。
缺鹽事件過後,雷干城的體力恢復不少,便堅持出院回家靜養,江湖中的事也不多問,除非有人上門來請教,他幾乎不想知道,漸漸地連上門請教的人也擋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