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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阿蠻

  她掛念來接她的人會不會出現,畢竟等人的和被人等的都怕失之交臂,尤其是在連對方生成什麼模樣都沒個概念的情況下。

  她在西門出入口正中央佇足片刻,像傻子似地對熙來攘往的人行注目禮,得來的反應是不笑而一;有裝作沒看見她的,有把她當成被人放的鴒子看的,有不好意思掉轉目光的,更有大膽回視露出迷迷色眼的,唯獨缺了露齒微笑的。

  她不禁覺得北部人似乎很能自持,不讓人情味對身份不明的人外洩。想著時,眼角閃過一名穿著淡色休閒西裝的男士倚在廊柱邊點煙,其身高與背影酷似佟青雲的,她不多想就擱下行李上前點了點對方的肩,哪知對方一回頭,露出一張嚼著檳榔的血盆大口,眼露疑惑地看著她。

  丁香比他更疑惑,瞭解自己認錯人,惶恐地向吸血鬼先生連聲道歉,往後跳兩步,拖著自己的行李避到另一頭去。同時罵自己不知輕重,像佟青雲這種住在「青康藏高原」

  或「雲貴高地」練功吞丹的人,當然都是差小廝的,怎麼可能親自出馬來接她。

  五分鐘後,她有點心焦了,頻看手錶,片刻才一位身著卡文克萊T恤的男子欺近她身前,居高臨下地睨了她一眼,沒好氣地問:「你,就是丁香?」

  丁香舉頭見到這名英挺俊秀得能教人怦然心動的男子時,舌頭竟然打結了。

  「你,怎麼知道是我?」

  他將大拇指往名牌牛仔褲的口袋一扣,簡單扼要給她三個字,「你的頭。」

  丁香為之一愣,默不作聲,但心裡卻想,這狂人怎麼跟狗一般,開口就亂對人吠呢!

  他見她臉露不悅,漂亮的大眼往火車站那有半天高的天花板一瞪,不耐煩地解釋,「我是認你那頂時髦的妹妹頭,不是在罵你。佟老師的技術沒幾個人能學得來,我只奇怪,他想把灰姑娘變成公主,也得挑個像樣的番瓜,怎麼會去挑到你這個不起眼的冬瓜?」

  丁香被這陌生人刻薄地打壓後,初見時萌生的好感早已煙消雲散,「三秒前還覺得他氣質神似裡奧納多,此刻還真巴不得將他踢上那艘「鐵打你」號,教他去陪著海葬。

  她不想跟他翻臉,表面上傚法政治人物,依樣畫葫蘆地奉行海狗說人話「不必響應」

  政策,心裡則是冷冷地自說自話,「大概是冬瓜能降火氣吧!」

  「喂!你動作快點,我們已耽擱二十分鐘了,我可不想平白替人背黑鍋,讓佟老師誤會我辦事不力。」

  丁香掩藏好匿在她眼底的慧黠,以異常無助的口吻說:「那該如何是好?

  我這箱行李太重了,你想動作快,就得幫忙擔待點。」

  「要我當小廝提你的行李?你,你下輩子等著排隊吧!」他鼻一嗤,完全沒有英雄救美的打算。

  丁香將細肩一聳,晃著頭欣賞自己那三百塊買一送一的表,抬槓著。「有人說我這表是沒牌假表,但它時針分針秒針皆能走,報時又奇準,我就不知道它假在哪裡?可能是因為它便宜吧!」

  對方緊拿著一雙陰冷的眸子瞅著她乾耗時間,噴氣的鼻孔像火牛般翕張個不停,片刻後將牙一咬,打褲袋裡掏出一條方整的手帕在自己修長白嫩的右手纏了三圈,心不甘情不願地彎身提行李。

  「我抬另一邊。」丁香不敢佔他太多便宜,伸手要幫他提重物,不小心碰到他的肘。

  怎知他似只被踩了尾巴的貓,全身戒備地避開她伸在半空中的手,扭頭警告她,「嘿,你少碰我。」話一丟出,人即掉頭拉拽著行李往前拖。他那等『拖姿』不像在處理行李,倒像被行李給處理,好不容易拉到出租車搭載處,司機下車助他一臂之力,這出謬劇才算謝了幕。

  而被撇在原地的丁香首先檢查自己的手,確定從指甲到手心手背都沒沾上污,便忍不住奇怪了。那個人大概是鐘鳴鼎食慣的少爺,脾氣大得不得了,心眼卻奇小無比,連碰一下肘都要這麼分斤掰兩的嚷,好似她是個霍亂菌,沾上就得害病。

  不過換個角度思忖,有佟青雲那樣『神』的老師站在高崗上作模範仙人,要少爺徒弟不神裡神經,未免不通人情了點。

  如此這般想過後,丁香不計前嫌地對著那少爺徒弟的背影咧嘴而笑,自上衣口袋掏出另一片『青箭』送進嘴裡嚼過三回後,才安步當車地朝車門敞開的出租車晃過去。

  十分鐘後,他們在北市東區的一幢商城前下了車,丁香的兩條腿才剛在地上撐直,雙眼尚不及瀏覽『雲霓美人』這家高知名度的美容美發造形設計中心的外觀,就被一位手執行動電話與真皮記事本的時髦女人給迎入店門。

  她先對站在丁香身後的「少爺」說:「阿奇!行李先擱在管理員那裡,藍小姐等你作造型,已經快把助理逼瘋了,你先上去安撫客人。」

  本來趕著回來的阿奇現在反倒不急了。

  他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嗯!」後,才問:「於姊,佟老師有問我為什麼這麼遲才回來嗎?」

  於敏容一面打量丁香,一面漫不經心地搖頭。「他知道市內交通狀況,晚十分鐘不算什麼。話別多說,快上去招呼客人。」

  催促欲言又止的阿奇後,於敏容丟給丁香一個說敷衍但談不上怠慢,說熱心又不夠有誠意的笑容後,一邊拿起電話一面回頭自我介紹,「我叫於敏容,是你佟老師的行政經……」她那個「理」字還不及脫口,右耳便偎近通上線的機子。「喂!

  青雲,丁香到了,我這就帶她上店裡熟悉環境。」

  等於敏容收線後,她們也踏進了位於二樓的店面,她快速地問丁香,「扒過午飯沒?」

  丁香傻愣一秒,反應過來後,囁嚅地應了句,「吃……吃過了。」

  儘管如此,於敏容還是從隨身攜帶的公事檔案包裡揪生一盒被壓成七分爛的蛋塔往她手裡一塞,道:「實習第一天,備糧要足夠才有力氣幹活。這是台北下午茶的新寵--葡式蛋塔。」

  丁香盯著手裡這盒層層皮脫、骨肉分家的扁蛋塔,三個小時前吃下肚的飯團差點化成米釀,酸氣從胃裡泛溢出賁門,直嗆上她的喉。

  丁香一臉唾液涎喉的德行落進於敏容的眼簾底,卻被曲解為嘴饞,她在心裡暗笑對方少不更事,見丁香嚥下了口水穩定後,才無動於衷地領著丁香認識環境與同仁。

  於敏容敲著清脆的高跟鞋走過一區區光亮的地板替丁香引薦。

  「這是喬治,那是理查。左邊幫客人卷頭的是桂姊,右邊幫客人上蛋黃保養的是阿玲。」

  兩人走經阿奇和客人藍小姐後,丟下十餘來位理髮師與助理,往放置十張躺椅的沖洗室走去。

  於敏容要一位助理示範如何調控冷熱水,解釋已被分成三種尺寸的毛巾又是如何以不同顏色做不同的用途。

  五公尺長豪華壁櫃一被掀開,從上而下三層放眼望去,旋即教丁香眼花撩亂,目光脫窗;上層放的是一罐罐標示著老主顧姓名的洗髮、護髮精,中層是公司儲放的護髮原料,最下層的則是上等燙髮、染髮劑。附帶一提,毛巾與披巾一經使用便得直接丟進專用箱,每天中午由值日生點數交由洗衣公司進行消毒殺菌。

  與員工休息室相連在一起的是窗明潔淨的廚房,除了放冷飲的冰箱和飲水機外,別無他物。於敏容補充提醒,為了衛生,整個店面除了提供冷熱飲的廚房和員工休息室外,其它區域一律禁食。

  「有任何問題嗎?」於敏容問。

  丁香瞄了一眼手裡的混泥蛋塔,問:「既然不能隨身帶著吃,我目前又不餓,這盒東西該怎麼辦?」

  於敏容瞇眼一笑,笑她有點孩子氣,「先擱在冰箱裡,餓了再吃嘛。」

  她的語調讓丁香想起自己的行李,便追問:「我的那箱行李還在樓下呢。」

  「我會馬上派人去處理。另外,你可以跟著別人喊我一聲於姊,畢竟我的年紀大得可當你媽了。」

  丁香當下就被對方這天外飛來的一筆給點通了。她明白於敏容在給她這個菜鳥下馬威,但參不透為什麼老前輩抬轎也要扯上人家老母的歲數?

  這讓丁香心上不舒爽得很,原本柳葉青青像月彎的眉頭時岔成兩把好戰的伊斯蘭鐮刀,兩片嘴也跟蚌殼一般抿得老緊。

  面對這副惡妹妹樣的臉孔,見過世面的於敏容依舊笑容可掬,口氣仍是帶著不容人質疑的權威,可慶的是她不再多說一句廢話,直指重心地問:「有幫人洗過頭嗎?」

  丁香太習慣於敏容仰著鼻,從鼻孔裡睥睨人的態度,慢著語氣回答。「沒有,不過學校老師倒是有教過。」

  「是嗎?那你就趁此機會實地運用吧!」於敏容話畢,轉身從櫃子裡抽出一條布巾,不客氣地往丁香胸前一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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