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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阿蠻

  「怎麼一早就咳聲歎氣呢!」

  丁香聞聲倏地抬頭挺胸,大眼圓睜地若看明艷動人的寧霓端坐在自己對面,好心地建議,「說看看,我也許沒法幫你解決問題,但解解悶總行的。」

  丁香想了一下,把自己的作品往她那頭遞了過去,問;「請你告訴我你對這些造型的看法。」

  「我不是專家,說得不對你可要多包含。」寧霓說完,細細將丁香的作品-張又一張地翻看後,慢聲評道:「我很喜歡你的作品,它們不僅清新又富朝氣,從這幾張看得出來你是結合中國與西洋風味,既大方又摩登,我覺得很好啊,另外這兩張造型充滿風華絕代的感覺,端莊賢淑極了,不知道你為什麼沮喪成這樣?」

  丁香聽了她的贊語,不樂反哀。「我的作品缺乏感情,與真實的世間女子有一段不成熟的距離,我想把那距離縮短,卻不知怎麼做。」

  寧霓聽完她的話後,一味地衝著她笑,好久才說:「丁香,我想你還沒戀愛過吧?」

  丁香迷惘地看著她將煙點燃,不解地問:「我是沒有,你為什麼問我這個?」

  「因為我想這就是你在找的答案,」寧霓話到此,優雅地以右手拿起銀匙放入剛送上的咖啡,緩緩繞著杯緣攪動那黑潭般的水,左手持穩地注進奶水,直到泛著濃郁香氣的熱液呈現出一團順時鐘而轉的金棕色漩渦後,才將調好的咖啡往丁香那頭一遞,以過來人的口氣說:「牛奶加咖啡,豈止是酸鹼綜合而已,它們還意味著陰陽結合。你不妨喝看看?」

  丁香不自在地接過她調配的咖啡,吞了一口,馬上將杯子擱回碟上,眼睛鼻子攢聚一堆,伸舌吐了一聲,「苦。」

  寧霓見狀美目一挑,語帶弦音說:「你嫌咖啡苦,那是因為你沒嘗過愛情的苦澀滋味。」

  丁香有點受不了這樣意識型態的談話方式,直率地問了。「這跟我的工作有何瓜葛?」

  「當然有,我認為好好去愛-場可以幫助你衝破這道瓶頸;所謂的女為悅己者容不全是廣告詞。」

  丁香匪夷所思地看著寧霓,三秒後晃著腦袋,說:「我沒有戀愛對象。」

  寧霓以一種責難的眼光斜睨她一眼。「像你這麼可愛又有才氣的女孩子怎麼可能沒人追?我看是你眼光太高了。」

  丁香的腦底浮起阿奇濃眉大眼的俊俏臉孔,但持續不到一秒,另一張惱人的成熟面容便把稚氣未脫的俊臉給排擠掉了,她忙搖了好幾下頭,像甩蒼蠅似地逃避佟青雲若即若離的影像,倉卒地回答,「有是有,只是我覺得彼此個性不合,長期交往不得。」

  「個性不合?現代的年輕人談戀愛都是轟轟烈烈的,你還年輕,又不是一輩子得拴在一個男人身上,」寧霓停下來後,緊追著她沉思的臉龐,緩慢地補上了一句,「就像你不可能一輩子跟著你師父學藝一般,個性不合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吸引力。」

  丁香覺得她似乎話中有話,馬上抬眼瞅了她一眼。

  寧霓坦然迎視,將作品還給她。「要把握機緣,如果喜歡的人對你有過暗示的話,直接去找他,要他帶你上床,讓你體會男歡女愛的滋味,哪怕到頭受了傷都值得,因為酸甜苦辣是成長的必然結果,要不然,你的晚宴仕女作品永遠跳脫不出無菌、不食人間煙火的美麗佳人。

  「這型的女人在國際美容美發競場上,已隨著奧黛麗赫本的香消玉殞而沒落了,這點你師父心裡有數,我只奇怪他為什麼不早跟你攤明,這樣拖拖拉拉的行徑委實不像他的作風。」

  丁香幾乎是搶在寧霓說完話之前離座起身,她將檔案夾橫抱在胸前,躊躇幾秒,才正眼回視寧霓那雙世故的美目,冷漠地僵著語氣說:「老師只管我能不能跟上教學進度,可不是我的心理醫師。我很感激你的好意,給我你獨到的見解,但我想我不是你,無法隨便找個男人上床就能解決問題。所以打明天開始,我不會常來這裡,就算來,也不會是這個時候。」話音甫落,她抓起帳單,扭頭到櫃檯結帳而去。

  台北的冬天像是被施了咒,陰陰冷冷的,教人提不起勁來。

  小過年那天中午,離台一個半月的佟青雲終於扛著一袋輕便的行李露臉了,剛抵台北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他的「雲霓美人」。難得雜亂無章的頭髮斜垂在眉宇間,鼻樑上的玳瑁眼鏡取代了隱形眼鏡和墨鏡,白色棉襯衫再配上一條洗到幾乎泛白的牛仔褲讓他看來像個輕狂少年。

  以至於當他巧無聲息地走進員工休息室,跟低頭坐著用餐的丁香打招呼時,她因為始料未及,忘了口裡尚有殘留飯粒,當下倒喘一記,本該嚥下的飯粒與酸水遂奔竄上鼻頭,教她只能兩手緊捂著鼻與唇,睜著一雙無助的大眼回瞪他。

  最後是佟青雲先遞出一條手帕替她解了困,並且解釋他必須從北到南至分店發放年終獎金,無法挪出時間來指導丁香,然後順手將一隻尋常的紅包袋放在桌前,以稀鬆平常的語氣祝她新年快樂,二話不再多說,便把注意力放到其它員工身上去了。

  對此,丁香不得不承認失望,心中也頓時揚起備受冷落的感覺。她告誡自己,佟青雲旗下有那麼多仰他鼻息的學生和屬下得照顧,並不是她私人專用的顧問,更沒理由得對她特別關切。

  這麼想是成熟理性的,然她可以瞞別人,卻騙不了自己,因為她那顆殷切見到他的心已被餵過毒,毒性潛伏在血液裡,隨著循環一丁一點地滲透進她腦細胞,於是她的思想染上了色彩,心情也隨著彩光濃淡而起起落落。

  當丁香稍後上工為顧客洗髮時,她強迫自己把精神集中顧客的頭上,不聽使喚的目光卻可惱地在工作鏡裡緊追他頎長的身影,尤其在他走近阿奇的位子,神采奕奕地同阿奇、桂姊和左右的顧客聊天時,泰半在場女性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該處去然而丁香卻再也看不下去,她停下動作,乾澀著喉嚨帶領客人去沖水,五分鐘後回到原位時,已遍尋不著佟青雲的影子,她的壞心情這才算是跌到了最谷底,因為要再見到他,起碼得等到年初四開課後。

  除夕那晚,店門照慣例提早打烊,於敏容約了包括丁香在內三位不回家過年的員工到她的獨身公寓吃年午夜飯,幾個懷春少女和於敏容這個大女孩在電視機前面嗑著瓜子、喝著啤灑,打了好幾十場的撲克牌守歲,一直熬到凌晨四點後才一個接一個地束起雙手,爬進睡袋跟睡蟲投降。

  翌晨十點,滿眼惺忪的丁香與其它兩位要去看早場電影的女孩在於敏容家門口分道揚鑣,由於車班少,她在近當午時才沿街踩過滿地的鞭炮屑來到宿舍門前,她低頭掏翻出鑰匙,抖瑟的手試了兩回依然對不准大門的鎖孔,頭疼腦脹的她方才意識到身旁多出了一道人影,不多想便揉著太陽穴,將鑰匙遞了出去,說:「對不起,你可不可幫我開一下大門鎖。」

  鑰匙被人接過去後,大門說著就在一秒之內被推了開來,丁香含糊地道聲謝、就要取回鑰匙時,對方反而退栘一步,以懷疑的口吻問:「於敏容昨晚到底給你喝了什麼,讓你醉成這個樣子?」

  她聞聲緩緩地抬眼仰視對方,花了五秒的時間揉搓眼皮、調正焦距後,方才認出佟青雲那張撲克老臉。

  她不瞭解他為何會在這裡,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露出一臉吃人的凶相,難道他一天不凶她會死嗎?

  丁香想用大腦去想,無奈腦筋正罷工,她只能攢著兩道困惑的眉,撐著時脹時縮的太陽穴,沒好氣地應了一句,「不知道,你何不問她去?」

  丁香說完,抬腳踏上階梯,無奈重心不穩踩了一個空,眼看就要踉蹌跌坐地面,適巧給佟青雲攙住。他緊抿著唇,先檢查她鑰環上的號碼後,將她的身子打橫抱起,往她位於三樓的宿舍前進。

  走進丁香的寢室,佟青雲馬上將她橫放在單人床上,挺直腰桿對半昏睡的她建議道:

  「我到對街的超商買解酒藥,門會幫你反鎖,」他邊說邊拿起擱在她床尾的被子隨意往她身上攤,想繼續教訓她連人都沒認清楚,就隨便把鑰匙遞出的荒唐行為,「我勸你下次最好看清人的面目再奉上鑰匙。以免引狼入室……」一見她不耐煩地將棉被蓋上頭、翻身面牆後,他嘎然住嘴,扭身走出房門。

  十分鐘後,丁香隱約聽到門開了又關的聲音,不過數秒,她意識到自己的身子被半撐起來,強灌下一瓶難喝至極的糖水,當她再次躺回枕上後,她感受到一雙溫柔出奇的大手扒梳過自己的頭髮,沿著鬢角按摩她的太陽穴,為她紆解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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