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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阿蠻

  「你講什麼狗屁話!干理容的不會刮鬍子那還有屁路可走嗎?我就讓她練習練習吧,我這個人向來不喜歡跟小姐計較,她即使劃破一道傷也不要緊,大不了賠我十萬塊,要不然,讓我玩一夜也成。」他得意地將兩眼闔上,威脅道,「你快動手啊,要不然我叫兄弟來砸你們這爛店!」這個人明擺是來找麻煩的!

  丁香提著一把她從來也沒拿過的剃刀,兩眼望著鏡子裡那截仰著的脖子,出神地盯著對方因為說話而震動著的喉結。

  她正猶豫該不該往對方的喉結割下時,一隻大掌輕輕搭上她抖瑟的肩頭,教她側頭仰望來人,當她的目光與佟青雲的對上後,滿眼的憂慮被他內斂沉著的氣勢給鎮壓了下去。

  於是,她順從的把手上的剃刀往佟青雲大張的手掌一放,往後退一步。

  囂張一時的男顧客意識到氣氛不對,眼皮一睜,看到一張盛氣凌人的方臉,驚惶失措想抬頭滾開,哪知對方的身手比他快上三秒,左手用力地將他的刺蝟頭按回椅背上,右手握著一把閃著銳光的剃刀往他放大的瞳孔晃過來,將他的臉當成豬皮似的刷刷刷劃了三下,才眨巴眼,他鬢邊和唇上的鬍碴子便光滑溜溜了。

  佟青雲將男客的額頭鬆開後,若無其事地將剃刀往對方那件已刮上三道油胡碴的聖羅蘭襯衫的肩袖抹了過去,閒話家常地聊一句,「小兄弟,還要我替你把下巴的鬍子刮乾淨嗎?」

  流氓顧客沒應聲,收了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囂張面目,失魂地看著佟青雲手上的刀,兩手不由自主地緊抓住椅子扶把,他那唇齒打顫的模樣彷彿剛自通上高壓電的椅子還陽回來,驚魂未甫之際自主神經頓時失靈,足足慢了半拍,雙手才鬆開椅臂改護住喉嚨,瘖啞地擠出一個『不』字。

  他從椅上掙扎而起,雙足一觸及地面,憋不住尿的下半身便往地上垮了下去。

  佟青雲適時攙了他一把,趁便湊進他耳朵低聲解釋一句,「小兄弟,你得諒解,你大哥『雷公』和我交情不淺,我在動刀以前曾撥了電話向他請益,他憤怒咆哮嚷著要宰人的模樣可真嚇人,我想與其讓你回去被大哥劈到內出血,不如答應你的要求幫你刮鬍於,以免陷你大哥於不義……」

  對方聞言頓時腿軟,佟青雲將他往上提了提,好意的問:「你走得動嗎?

  我們何不找個地方聊一聊……」說著丟下一干瞠目結舌的員工,不由分說地領著流氓兄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丁香回過神,停下咬指甲的動作,環顧週身,見一切恢復到正常後,才走到阿奇身邊,由衷地向他道謝。

  未料,阿奇並沒有給她好臉色看,反而冷言冷語道:「要不是老師出面幫你解決,你根本沒本事應付那個傢伙,我說,你打一開始便不該在這裡給客人整理頭髮,你根本是不自量力。」

  給阿奇這麼一數落後,丁香整天的情緒是低落得不得了,上起課來沒勁得很,頻頻挨佟青雲的瞪,讓她分外期待寧霓的出現,卻沒想到竟然連寧霓都拯救不了她。

  因為佟青雲讓寧霓坐了將近一個小時的冷板凳後,凜著面孔將一臉莫名的她往藍天使出租車上一送,又踅上樓來繼續磨丁香了。

  佟青雲雖然不滿意丁香的表現,但能理解這丫頭是受到午後的驚嚇,也就睜隻眼閉只眼。

  然而等了一天,她的表現不但沒起色,反而每下愈況時,佟青雲便決定要把問題的癥結挖出來。

  佟青雲面窗而立,聽到進門的腳步聲後,將目光從對街大樓的耶誕裝飾看板挪回,轉盯在垮著一雙無力的肩進教室的丁香身上。

  六個月前幫她修過的劉海已觸到眉頭了,不需要他三令五申,她將基本的剪髮技巧做完後,拿出三小束頭髮自動梳起高難度的晚宴造型。

  她那反射動作熟練得挑不出毛病,但卻心不在焉,束髮,卷絲與固定造型的架式活像一部行屍走肉的機器人,精準刻板有餘,卻缺少活躍的生氣。

  佟青雲自始自終沒表態,丁香卻心裡有數,尤其在她重新梳出四種不同造型仍是抓不回靈感後,累積了好幾天無處可宣洩的挫折感終於教她崩潰了。

  她沒丟梳子、砸剪具或號啕大哭,僅是悄無聲息地讓淚滾下頰,靜靜地梳理眼前這頂亂了序的髮絲,一遍又一遍,直到手上的梳子被人取走後,她才失去憑借似地跌坐椅上,抬手蒙住兩行淚水成柱的臉頰。

  佟青雲雙臂環胸,一語不發地站在丁香面前由她發洩,他知道只要此刻講幾句讚美之詞安慰情緒失控的丁香的話,絕對能贏得對方的信賴,改善兩者之間教學相長的良性關係。但是他卻不想使出這一招,因為他怕自己將來免不了要辜負她的信任,他沒有辦法亦步亦趨地保護她不半途跌倒,唯有丁香自己才有這份能力。

  他勒住上前扶她的念頭,平著音調問:「怎麼突然哭了呢?願意談談嗎?」

  若在平常,打扁丁香也不會對他吐一句怨,但現在的她極度困惑,她像一匹在跑道上被人鞭策的小馬,只顧往前衝刺,卻不知道為了哪樁理由而奔躍。

  她埋著臉,把阿奇的話對佟青雲重複一遍,囁嚅地做了結論。「老師,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佟青雲歪著一顆腦袋盯著哭得淚人兒似的寶貝徒弟瞧,傷神地問:「別人三兩句便把你擊垮,你對自己就那麼沒有信心嗎?」

  「我不是沒有信心,而是根本沒有那種天分!」丁香啞著喉嚨,聲淚俱下道:

  「我已經盡力了,卻還是沒有辦法達到你所要求的標準,我只會浪費你的時間,讓你大失所望。」

  「志氣全部漏光了,還強辯說不是沒信心!」佟青雲當著她的面輕斥了一句,半憐半惱的口吻不急也不緩。「你若自尋煩惱、掛記咋天的事的話,就聽我這一次勸,將它忘得一乾二淨最好。」

  「但阿奇說……」

  他聽到她提起這男孩的名字,眼睛頓閃銳光,不耐煩地質問一句,「你是為別人的一句批評而活,還是為自己而活?」

  丁香一時啞口無言。

  佟青雲怒瞪她一眼後,沒好氣地說:「老實告訴你,那個小混混是被人收買來搗你的亂的。」

  她愣住了,傻呼呼地問:「我跟他沒有任何過節啊!」

  「顯然你跟收買他的人結過樑子了。我問你,你最近有沒有惹到別人?

  惹到別人!托他佟大設計師的「洪福」所蔽蔭,她惹到的人可多著哪!

  但沒憑沒據她不敢隨意道出人名,只得支吾道:「有過小誤會,但應該還不至於嚴重到這種程度。老師,那個被你刮了鬍子的先生有說是誰嗎?」

  「他說他是走江湖的,得守行規、講道義,不能提名道姓。」佟青雲盯著她瞧了好一下,問:「你真的一點概念也沒有嗎?」

  丁香聞言,腦子裡浮現鄧少娟氣惱的臉,但很快的把腦海中的影像搖掉,因為她無法確定,只能回答一句,「沒有。」

  佟青雲見她不願深談,也懶得逼問,只奉送一句。「大事化小不見得能解決問題,若再有類似的事件發生,我建議你最好跟於姊談談。」

  「好。」丁香小聲地應了一句,手掐著衣袖抹去眼淚,伸手向他取回梳子,打算完成作品。

  不料佟青雲沒將梳子還給她,反繞到她身後,從她的工具箱取出她的專用剪子,問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多久照一次鏡子?」

  丁香訝然地仰望他,見他那副從眼縫裡往下看扁人的模樣,抿嘴不高興地答,「天天啊。」

  「天天照鏡子卻還任頭髮自生自滅?」他撩了她額前的劉海,忍不住輕聲評了一句,「姑娘,我看你顯然照得不夠用力!抬頭挺胸,我好幫你修剪一下。」

  丁香以為他又要藉機發揮,嘴不由自主地撇得委屈,靜坐原位任他擺佈了十分鐘,聽著他在她耳邊嘟嚷著,「王爾德說過,因為時髦的樣子醜得令人無法忍受,所以我們必須每六個月將它的面貌改換一次。」

  丁香老大不高興,想他要損人直截了當地明講能要他的命嗎?何必落落長地引經據典,這簡直是跟王爾德借刀來殺人嘛!

  這讓她一時忍不住,衝口便問:「這個王爾德……好像是同性戀嘛!我聽人家說,有不少藝術和流行界裡的拔尖人物不是同性戀便是雙性戀者,而且自尊自貴得很。老師您也是國際知名的人物,想必與這類的人物共事過,不知道你的看法如何?」丁香平素對同志愛人並不反感,只是這回對「人」不對事,意有所指的口吻裡淨是尋釁。

  她屏息靜待佟青雲的反應,只見他不露慍色地剪著頭髮,良久才冒出一句話,「我的看法是人家如何做、如何想,都不關你的事,你最好往美處高歌,少對壞處狂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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