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好幾個工作天,尹濬浩都毫無怨言地陪著她整理那些成堆的資料,也丟掉了許多用不到的廢紙;一也因借由這些日子的相處,凌炘燁逐漸發現他是個脾氣好得不能再好的男人。
等到該留的留下、該丟的丟完後,她又發現了一個難題。
他的手寫文字實在是扭曲得有些根本無法辨認;以她凡事追求完美的個性,實在怎麼都看不慣那些像發育不良的蝌蚪般的文字,夾雜在整齊的影印稿裡,於是興起幫他用電腦重新輸入的念頭。
「尹先生。」她在客廳裡找到正在翻看電腦資訊雜誌的尹濬浩。
「嗯?」尹濬浩由埋首的雜誌裡抬起頭,厚厚的鏡片恰巧擋住他的眼光,讓凌炘燁不至於覺得壓力太大。「以後我們常常要見面,彼此叫先生、小姐未免太過生疏,不如你叫我的名字,我喊你炘燁,這樣自在些。」
「喔。」她無異議地點了點頭。
「找我有事?」他推了推往下滑的黑框眼鏡。
「嗯,我想跟你商量一下,關於你的手寫稿……」因為兩人之間並不熟稔,有些話她也不好意思說得太直接,所以顯得有些吞吞吐吐。
「手寫稿?」他愣了下。「有什麼不對嗎?」
「我想……我是不是可以將它們……重新用電腦輸入一次?」她咬了咬牙,為了不礙自己的眼,雖然那一點都不關她的事,也不是為了多賺取那每小時一百美元,但她還是忍不住說出口。
「哦。」尹濬浩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隨即不甚在意地露齒微笑。「你是不是覺得我的字很醜,所以才想這麼做?」
「是很醜。」她皺了皺鼻子誠實地說,,很高興他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
聽到她毫不避諱的坦白,尹濬浩著實怔了下,他隨即扯開一抹苦笑。「你真坦白。」老實說,有時過度坦白會讓人無力招架。
「我以為你在美國長大,應該早就習慣了美國人的直來直往。」她吐了吐舌頭。
「其實我也不算在美國長大,十四歲以前我都待在台灣。」因此面對美國人的坦率,他還是不能全盤融入。
這與她的瞭解略有出人。"Sorry,我不知道你
「沒關係,這是適應不良的問題。」他慶幸自己的生活是半封閉的,除了久久一次才排定的演講,和每個禮拜少數幾堂課之外,他都可以一個人關在這屬於他自己的小天地裡,起碼不必正視別人異樣的眼光。「你不用介意,我一向有自知之明。」
「嗯,那麼你覺得我的提議可行嗎?」她無意識地將發汗的手掌在牛仔褲上抹了抹。
真要命!她知道自己的脾氣不好,對別人的態度也一向直來直往,一個不順眼,她往往非得爭執得對方求饒不可;可她最怕這種沒脾氣的人了,不管自己的立場再怎麼堅持,一遇到這種人,好像自己怎麼做都不對似的,硬是矮了人家半截,只得學著低聲下氣一點,不然還能怎麼辦咧?
尹濬浩正揉壓著肩膀,一聽到她又發問,他放下手,極自然地回應。「喔,當然。我已經把書房都交給你了,當然一切就由你來作主;而且你自願幫我重新輸人,我感激都來不及了,怎麼會反對呢?」
瞧瞧!把自己說得如此謙卑,她怎能不矮人家——大截咧?
「你覺得很累嗎?」她沒有漏掉他揉壓肩膀的動作,長期坐在電腦桌前工作的人,往往都會有這種職業病,他也不例外吧?她陡地衝動問道。
「嘎?」他微愣,為她一時間完全不相干的話題。「呃……不瞞你說,是真有那麼點——」他抬起手撥了撥理應修剪的發,仍舊略帶靦腆地笑著。
凌炘燁發現他是個極愛笑的男人,但就不知他是發自內心的笑,還是在面對別人時,應酬式的習慣而已?
「如果你不介意,我會一點按摩的方法,可以幫你活絡、活絡筋骨。」衝動地說了這些話,凌炘燁才突地意識到自己的雞婆。
她是向江水水學了些按摩的技巧,因為水水念的是家政系嘛,總是學一些有的沒的;因為母親體弱,常常酸這、疼那的,為了體貼母親,她才會向水水學習這一部分的技術,絕不是為了這種情況而學的,絕對不是喔!
「喔?」他又愣住了,而且嚇得不輕,因為他久久沒有反應。
雖然有厚厚的鏡片擋著,凌炘燁仍不難想像他現在的眼睛瞪得有多大,單就看他嘴巴一直合不起來的模樣就可探知。
唉——現在的男人都這麼不經嚇的嗎?不過想對他好一點,他就那副天快塌下來的樣子算了算了,他酸死、累死了是他的事.只要她拿得到薪資就行了,何必多此一舉?
她翻了翻白眼,百無聊賴地甩甩手,打定主意不再搭理他,轉身便準備回到她工作的地方——書房。
「呃……炘、炘燁。」正當她跨出第一步,身後竟傳來他緊張的聲音。
「嗯?」她縮回腳,臉上有抹促狹的笑意,卻不急著轉身。
「你……你說的是真的嗎?真、真的可以……麻煩你嗎?」他的聲音不僅緊張,還吞吞吐吐,活像喉嚨裡梗了顆大鹵蛋。
「可以是可以,不過我看你好像不是很需要的樣子。」她佯裝冷漠地回應道,唇角的弧度卻抑制不住地上揚,並挑釁似地跨出往書房方向去的右腳。
「炘燁!」驀地一隻溫熱的大掌包覆住她修長的纖手,阻止她的腳繼續往前移動。
「幹麼?」她挑了挑眉,語氣不甚友善;她不敢相信他有如此膽大的舉動,也因此沒敢回頭。
身後傳來一聲歎息,她敏感地發覺他似乎就站在她身後,而且不到一個跨步的距離,這讓她的寒毛直豎起來;她真不習慣與人如此接近。
「我是真的累了,如果你願意,那麼……就麻煩你了。」低沉的嗓音裡透著不容忽視的疲憊,瞬時讓凌炘燁的心軟了一大半。
唉!是自己自找麻煩地自我推薦,現在根本沒道理拿翹嘛,由鼻管吐了口氣,她終於轉身面對他。
「噫?你的臉怎麼那麼紅?」沒料到自己面對的會是張絆紅的臉,她不覺驚異地脫口而出。
「嘎?不、不會吧?」他知道自己的臉不斷地發燙,可也沒想到會是臉紅。「可能是累過頭了,不礙事的……」他胡亂地找了個借口。
「累過頭了?」凌炘燁忙將他壓坐在沙發上,用手勢命令他在三人座的沙發上躺平,並為他把眼鏡拿下來。「會不會發燒了?你溫度計放在哪兒?我去拿來幫你量量。」她像個母親擔心孩子般叨念著,自己卻完全沒有發覺。
「沒、我沒發燒啦,休息一下就可以了……」他綻開看似虛弱的笑,反而更讓凌炘燁覺得心驚。
「家庭醫生的電話呢?要不要請他過來看看?」她不安地把手掌貼在他的額頭上,並沒有發現異常的高溫。「奇怪,又好像沒有發燒,但為什麼臉會那麼紅咧?」
「……」尹濬浩沉默地聽著她喋喋不休的叨念,悄悄地將手覆在她貼在自己額頭上的小手。「炘燁,你真好。」
「轟」地一聲,凌炘燁陡地由忙亂中震醒了過來,她急躁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卻因被他牢牢握住而動彈不得,反而在一進一退的拉扯之間,弔詭地撲俯在他胸口。
「尹、尹先生……」這回結巴的人不再是他,而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凌炘燁;她的心臟莫名其妙地狂跳著,臉上也如他一般燥熱了起來。
「我不是要你喊我的名字嗎?來,試著叫叫看。」他迷人的眼睛透著朦朧的流光,因此更顯深邃而神秘,彷彿帶著無限蠱惑的魅力,深深地吸引住她的靈魂。
「濬……浩……」她失神地望著那雙會說話的眼,紅唇輕敵地喊著他的名字。
他又笑了,這次是滿意的笑容;他的長睫毛眨啊眨地,好似不停地加強對她的催眠。「真好聽,再叫一次好不好?」
「……好……」她兩眼失神,所有眸光凝住他的黑瞳,恍若他此時做什麼要求,她都會毫無異議地答應似的。
突地大門「喀」地一聲被打開了,一陣冷風隨著開啟的門灌進客廳,頓時讓沙發上相倚的兩人同時打了個寒顫,一也拉回了神智。
「哎呀,糟糕!我是不是破壞了什麼?」一個尖銳的女音由門邊響起,順利地吸引住兩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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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波浪型的長髮襯著標準的鵝蛋臉,細緻的五官被濃濃的化妝品所遮蓋,但仍掩不住女人天生的麗質,兩個大而簡單的銀飾耳環在頰邊輕輕搖晃;她是個道道地地的美女——這是凌炘燁對平空闖進來的女人下的第一個註解。
女人手上拎著搖晃的鑰匙,修飾得細長的眉毛高高挑起,她努了努火紅的嘴唇,滿臉興味地將眼光停滯在看似交疊在一起的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