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他多希望後半生也能像這個月一樣,享受靜歇、閒適、單純的生活,品嚐野菜味濃厚的簡單食物,可惜他的胃尚不容他沾油膩食物,所以心思細膩的她也陪著他吃可口蔬菜湯、希臘橄欖起司沙拉,以及一種叫慕沙卡的干烤麵餅沾著細軟滑濃的洋蔥起司醬料裡腹。能得如此溫柔茴香,夫復何求?他今生已不敢再向上天奢求、借貸更多的祝福,唯恐又落個春夢空一場、餘恨滿愁腸的際遇。
他摩挲著若茴的手,低頭看她閉目靜躺在自己懷裡的面容,欣賞著她被曬得勻稱的肌膚,又不經意的回想起兩人七年前在土耳其經歷的奇遇,遂輕咬著她的耳垂低噥,「我很高興你我終究還是到此一遊了。」
她像只懶洋洋的小貓咪,「嗯!」了一聲,又更貼近他,這讓他呵呵笑了一下,細心的問:「想家嗎?」
「嗯!」她的下顎輕點兩下。
「我看該是回去的時候了!」
若面微睜右眼,斜眄到他的下巴,不表意見;一周來,這句話已經成了他的口頭禪了,當他第一次冒出這句話的時候,她信以為真,忙不迭地把衣物折入行李箱,卻不見他有任何打包裝箱的動靜,反而緊跟在她後頭看她忙了半天,最後才迸出一句話,「我改變主意了,這些年來我沒休過長假,唯一幾天的春節假日,都是扮演散財童子的份,我看還是再多待些天吧!」
若茴能說不好嗎?總不能自己一個人跑回去,跟他一家子人報告說:他們金鵬家的逃孫、逃子、逃爹,舊疾復發,流浪的老毛病又犯了吧!
「我看再待一周好了。」若茴細聲的說著。
不料,他反而很堅持的說:「不,我們明天就回去。我等不及了!」
若茴看著金楞忽轉興奮的模樣,不懂他那句「我等不及了」的意思,然而偎在他身旁的感覺太舒暖了,暖得教她不想費神去猜測。
這一晚,有幾朵紫雲飄到半懸天幕的月姑娘身邊,為她披掛霞霓、遮避顰媚,多情雲兒就怕那有心人綣戀她蟬娟的嬌姿,因而流連不捨離去,於是在半窺半睨之下,他緊攜著若茴的手,漫步於潮浪捲沙的海灘,讓海風過耳輕吻她的眉宇。滿天星斗下,一串銀鈴般的清澈旋韻在他內心深處響了起來。
我再沒有命;是,我聽你的話,我等, 等鐵樹兒開花我也得耐心等; 愛,你永遠是我頭頂的一顆明星。
要是不幸死了,我就變一個螢火, 在這園裡,挨著草根,暗沉沉的飛, 黃昏飛到半夜,半夜飛到天明, 只願天空不生雲,我望得見天, 天上那顆不變的大星,那是你, 但願你為我多放光明, 隔著夜,隔著天, 通著戀愛的靈犀一點……
他胸口充盈一股矛盾的感覺,這感覺是長久以來未曾浮現的奢侈幻夢,削減了佔據他多年、恍若隔世的魑夢。
不!他再也沒有夢!無夢可追、無夢可憶,他的夢已隨著那個吟著「冷翡翠的一夜」
的女孩隱沒下地獄了!而若茴也大得超過了作夢囈語的年紀。
娶她,嫁他;這是個兩全其美的方案,一樁互蒙其利的婚姻,只要他能善導改變若茴的愛情觀,寵護她,給她十分的保障,讓她過著錦衣玉食無憂的生活,他們的婚姻一定會成功持久的,金楞自信滿滿的想著。
※※※
老周開著車子駛進大門才不過五分鐘,金楞便一股熱絡勁地用雙手捂著她的眼睛,半推半擁的導引她跨出車子,往後園花圃走去。
不習慣置身一團黑暗,若茴顛躓了好幾回,照著他的指點踏上兩個小階梯後,他們才停止走動,金楞將雙手自她眼皮上撤離,准她一窺究竟。
緩緩撐開眼皮,望著模糊的影像,站在門際的若茴呆傻住了,因為她未曾踏入過如此綠意盎然的玻璃原木花房,於是喜不自勝地向前邁了幾步,觸及從掛盆拖曳而下的植物,像是揉玉般地以指尖輕挲光滑細緻的葉瓣,幾秒後,她霍然轉身,緊鎖他熱情的黑眸,「這就是你等不及的東西?」
「不喜歡嗎?」看著新婚妻子一臉愕然的表情,他趨前輕握住她的手解釋道:「我還以為你只喜歡長青植物?」
「是啊!但……」若茴該怎麼告訴他,其實自己也喜歡栽種一些色彩艷麗的花呢?
以往是因為早出晚歸忙著趕校車,沒時間管花間事,所以只選擇易栽植的綠色植物,來調解心情。
「但是什麼?」他的笑容明顯地出現不悅。
「沒什麼,很好!我很喜歡!」若茴馬上綻開笑顏,「我們可以在向陽處放幾張桌椅,上面放幾盆小花,諸如玫瑰、薔薇、紫羅蘭等,當你我沒公事可做的時候,可以泡壺茶,聽聽音樂、聊聊天。」
他沒有針對她的建議表示贊同或反對,反而鬆開了她的手,蹙眉咄咄反問:「你不喜歡對不對?」
「我喜歡!我真的很喜歡!只是我認為若能再加些花……」若茴再三保證。
但金楞面部的表情已變成了譏誚樣,「那就起碼裝成更興奮、狂喜的樣子吧!」他連聽她解釋都不願意,「我馬上找工人來,將它全部打掉,然後看你要處置成什麼鬼樣子,我都不干涉!」
若茴忙不迭地疾走到他身前,誠心的說:「我是真的很喜歡!謝謝你,我只是一時傻楞住了!很抱歉,我沒有……」
「何必抱歉,你只是出於自然反應罷了。我們就照你的意思做,放張桌椅吧!」看著她驚慌的表情,金楞也為自己突如其來的狂爆個性而氣惱不已,「我才應該跟你說抱歉,很顯然是我小題大做了,也許希臘的烈陽把我曬昏了,如果你不介意自己到處適應環境的話,我先失陪了。」話剛止,他毅然旋肩走出這間溫室。
望著他的背影,若茴悵然不已,一分鐘前,她的宇宙裡有陽光、歡笑、期待;怎麼才在短短的時間內,他又變了,變得暴躁、難以取悅、不近情理?好吧!就算是她遲緩,沒能及時對他所送的這份禮物表態、叩頭謝恩好了,但她一向是如此啊!若茴實在不明白自己闖了何等滔天大禍得罪到他了。
由於若茴不熟悉路徑,她花了十五分鐘才穿過竹林小徑,找到石板路。石板路的盡頭有棟鐘罩似的玻璃房,從遠處觀賞,就像一盆映著碎花的大花桶,紅、藍、靛、紫、黃、橘、綠,遍佈四周圍。
若茴自然地走近一名正蹲著身子,在鏟土、分盆的中年男子,看著他細心的埋頭認真工作,她開口發問:「嗨!你好,我能請教你在做什麼嗎?」
滿頭灰髮的中年男子停下手邊的工作,緩轉過頭,瞄了她一眼,老實不客氣的回道:
「你沒看到地上的花嗎?除了種花,我還能做什麼?」
若茴怔了一秒,為這個人毫不粉飾的言詞而語塞。「說得也是。我能參觀一下花房嗎?」
「花房?你稱它花房?我看這宅子裡,大概唯有你會稱它是花房。你要看的話,請自便,只要別折花就行了。」
若茴蹙眉瞪著這個無禮的男人,為他不信任的警告暗地喊冤。她筆直的跨進敞開的玻璃門,眼前竟是一團團盛開的薔薇,品種之多、色彩之繁,令人炫目。若茴好訝異,這麼大的花房裡,竟然只種薔薇科屬,而且不是一盆盆四處零星散佈,而是呈好幾圈圓形環狀,集中於一個正中央的花圃上。於是,若茴霍然明瞭,這裡的確不是花房,而是花塚!是誰的?不用說她也知道,是那個叫於嬙的女孩的。這讓她驚懼萬分,毛骨悚然,想要移步走動,卻使不上半分力氣,只能背靠著冰冷的玻璃牆支撐身子。
結果是金不換的呼聲讓若茴回了神。「二媽!你在這兒幹嘛?我聽林媽說爸和你回來了,四處找了好久,沒想到你到這兒來了。」
若茴將雙眸往上挪,直直望進對方關懷的眼底,虛脫無力的答道:「我……想熟悉一下環境。」
「怎麼了?二媽,你看起來很累的樣子。」金不換關心的問。
「沒什麼,」若茴緩吁了口氣,「只是長途旅行的關係罷了,我小睡一下就好了。」
「那我陪你回去吧!順便介紹地形,讓你認識環境。」
※※※
打從蜜月旅行回來後也兩個月了,彭振耀和金意旋環遊世界去了,金不換天天出公差陪岳笑樸,獨留她和管家及僕役,家裡空無一人。
漫長的暑假即將結束,若茴也按捺不住興奮,期待回學校教書,看看新同學。老實說,已成為人妻的她,並沒有想到日子會這麼枯燥、乏味,這裡人雖多,但比起單身時隨心所欲的生活又差了些。
每天早上,金楞會交給她一張他的行事歷,讓她知道何時、何地可聯絡到他。第一次,她興奮地以為這是他要她給他上班打氣的暗示,看著秘書打出來的時間表,等到十一點時,她長指往紙上的行事歷一點……紅屋廣告,便興匆匆地按下了鍵,轉了五次線,費了五次唇舌解釋身份,最後竟還是江漢來回復她的電話,解釋社長很忙,正和對方的董事長洽談合約的事宜,有沒有什麼事需要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