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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頁     阿蠻

  金不換笑了起來。「不是!我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她是我爸爸的紅粉知己。」

  「哦!」若茴點了點頭,瞄了一眼金不換,懷疑地揣摩著「紅粉知己」的定義,想著好險他媽媽走得早,要不然準會被他爸氣死。「你該回去了,讓父親等你可不太好。」

  她委婉的暗示他該走人了,免得讓他瞧見一場尷尬的局面。

  很幸運地,金不換將頭一點,說學校見後,就走回座位去了。

  唉!好一個俊秀的慘綠少年!若茴在心中不禁的讚美起這個大男孩,如果她還是少艾方興的純真小女孩,大概也會被他迷住吧!他雖然年幼,談吐卻跟大人一般。若茴總是為他惋惜,畢竟一個失去天真的少年還能算是快樂嗎?或許金不換的言行舉止多少也勾起自己的童年吧!

  「爸,我遇到我的導師了!她是教歷史的。」

  「歷史!真的?有意思,哪一個?」金楞手臂往沙發椅背上一搭,側過身開始找著人影。自從兒子去年十月進大學以來,就老是在他耳邊敲鑼打鼓,大力推銷她的素淨之美。人家說百聞不如一見,他倒要瞧瞧這個美若天仙、氣質脫俗的女教師能美到哪兒去。

  對金楞而言,女人只要能懂得擅加表現自己的優點、隱藏缺陷的話,無一不美。

  「就坐在近入口、靠窗的那位小姐。」

  「小姐?」金楞啞然失笑。「哪來的小姐?靠窗而坐的都是大男人和一個人老珠黃的老處女。」金楞皺著眉反問兒子。

  「爸!什麼人老珠黃!她沒有那麼老,才二十九歲而已。」

  「怎麼可能?!她看起來比你麗華阿姨還要大上一倍。」金楞有技巧地連帶恭維起身旁的佳人。

  「你啊!就是這張嘴甜得膩死人。」麗華窩心地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示意他兒子在身旁收斂一點,然後抬眼瞧了一下靠窗而坐的女人後,馬上說:「是她!」

  「麗華阿姨,你認識我老師?」

  「談不上認識,可是她是我的常客了,每次來這兒吃飯時,都打扮得千奇百怪的,有時保守得不得了,有時又新潮得教人不敢領教。總之,八成是被逼來相親的。」

  「相親!」金不換難以置信的說著:「麗華阿姨,你會不會記錯?我們老師很美的,不至於需要靠人家介紹相親才嫁得出去的地步。」

  「麗華,我這個兒子是非常死忠的,上輩子大概是死守四行倉庫的。」金楞打趣道。

  麗華小心的修正了先前的話,「不過她都是以『鷺鷥小姐』的名義定位,每次約會總是比男方先到一個小時準備。」

  「鷺鷥小姐!」金不換好奇得不得了。「她明明姓林,為什麼要取這麼奇怪的代稱?」

  金楞也楞了一下。鷺鷥!也學歷史!他保持一貫慵懶的坐姿回頭微瞇著眼打量那個土裡土氣的「鷺鷥」。

  在他沉浮多年的人生裡,也曾一度闖入了一隻「鷺鷥」,但在很短很短的時間裡,他便強迫自己遺忘了那個人的存在,事實上,他是費盡心思不打算要記住她,因為那個「鷺鷥」是一個標準的衛道之士,成天只會嘮叨他有多花,多沒有原則,甚至批評他濫交到缺乏國格、不懂得國恥。誰敢要那種在享樂的場合裡,還死命要擺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小道姑?她連撒嬌都不會!一個不會撒嬌的女人根本不成女人。但是,很奇怪,她一直沒有從他腦海裡褪色過,她的影像模糊過、暗淡過,就是不曾褪色過。

  當他在黑暗裡獨寢於偌大的床上時,常常會在深沉的睡眠狀態下,體驗到與她交流的快感,那種快感不是肉慾的感覺,而是一種莫名的依戀與崇拜的冥想,彷彿就要化在她的影像裡與她結合為一,但每當另一張柔水般的臉一掠過眼前,他使會在汗水淋漓的高潮中驚醒,醒來後心中既苦澀又百感交集,得向別的女人尋求慰藉,但卻只是摟著她們安穩地睡到天明。近年來,他聲名不佳的原因也是如此,因為他對那些女人根本是心不在焉,而他又怕獨眠後的空洞。

  金楞又掉回了記憶裡,追憶在格拉斯哥的那五個月,從十月殘冬的寂寥荒原、春寒料峭的冰天雪地、再轉到西風拂繞的孟春時節,一個衛道、不識愁滋味的小女孩,豎起食指諄諄教誨他的一言一舉。

  「兒子,不介紹你的老師給爸爸認識嗎?」

  「爸。你剛才還嫌人家人老珠黃,我看還是不要介紹給你得好,免得得罪人。我還想繼續修她的課呢!」金不換很瞭解他父親聲名狼藉的魅力,只要是他想要的女人沒有要不到手的,凡是投懷送抱的女人,姿色不差的話,他是老少咸宜、大小通吃,年紀從十八而至四十,都沾得津津有味,根本就毫無原則可言。介紹林老師給他認識,無異是助紂為孽,再添一樁孽緣罷了。

  「想造反了?就報個名都不肯嗎?」金楞不悅了。

  「爸,她是我的老師,請你尊重她的身份好嗎?」

  「我只是想確定她是不是我的一個老友罷了!」

  「你又來這套了!就算你問麗華阿姨,她也絕不信你。我的老師不可能是你的舊識。

  你都那麼老了,社交圈又完全不一樣,少作夢了。」

  「老?!」他怏然不悅地提醒金不換。「兒子,對十八歲的你而言,老是理所當然,但無論如何,我還是你如假包換的老子!」

  「小換,你這樣說就刺傷你爸爸的心了,在商圈裡,人家還譽他少年得志、前途無量呢!」麗華體貼的為這兩個父子解危。

  「還是你麗華阿姨說話公道些。」金楞將她一摟,在她額上親了一下。

  「可是人總是會老的啊!爸,你也該討房小媽回家才好,省得每次換了張床還叫錯人家的名字。我每次都得聽你的女朋友訴苦,這工作很煩人的。」金不換儘是澆父親冷水,也顧不得有外人在場,尤其他老爹對菇類情有獨鍾,一旦出外應酬宿醉回家,半夜尼姑、道姑、香茹、蘑菇、草菇、金針菇、鮑魚菇,嘀嘀咕咕地叫囂個不停。全家總動員,上自曾祖、爺爺、奶奶,下至他這個兒子都得抓著他。不過,若真是煎、炸、煮、炒盤香茹放在他眼前時,他又嫌味道淡、不下飯,真是難伺候!

  「你講話留心些,別老是扯我後腿。」金楞警告兒子。

  「你就歡迎別人奉承拍你馬屁,當然,我這個做兒子的就得亦步亦趨的提醒你,以免將來你罹患老年癡呆症都不知道。」

  麗華大笑了出來。

  「麗華,這一點都不好笑。」金楞蹙眉咧著嘴地看著笑得花枝亂顫的女伴。

  「對不起!」她小心地以修長的手指拭了一下睫毛,深怕睫毛膏擴散開來。「你們這對父子實在太有趣了,上梁是歪的,下梁竟還是正的。」

  「歹竹出好筍啊!」金不換嘴一努,給了麗華他的答案。

  「小換!你小心一點,罵爸爸可以,可別罵到爺爺頭上。」金楞笑嘻嘻的起身,搔了一下兒子的頭髮。「我決定還是親自去『拜見』你那個偉大的老師。」

  「爸!」

  「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了她。」金楞轉身向出口走去。

  「就怕老爹您不吐白骨!」

  若茴撐著頭,透過模糊的老花眼鏡瞟了一眼向門口走來的成熟男子。他踏著優雅、從容不迫的步伐向前趨近,那種漫不經心、目中無人的態度就像一頭在沙漠中行走的金錢豹一樣,勾起她的回憶。若茴一注意到他將視野轉向自己時,便馬上將頭掉轉向玻璃窗。

  她最近是怎麼了?老是注意到男人走路的樣子,反而連人家的臉都不觀察了。最近巧克力和牛奶的畫面又時常的竄進自己的腦海裡,而且愈來愈頻繁。以前只有在作惡夢時才會產生幻影,現在連吃個飯、喝杯茶都會頓萌遐想綺念。

  林若茴,你瘋了!老是作那種色情的春宮夢。那個敗壞道德的「金先生」值得你去想他嗎?當然不!連作夢都還嫌浪費自己的腦細胞。

  「林老師!」一陣威嚴的聲音傳來。

  「我是!」這是若茴的職業反應,她以為自己被系主任點名,便急忙應道,隨即才驚覺自己並非身處會議室中,而是在一家昂貴的西餐廳裡。她鬆了口氣,仰頭看了一下佇立在她桌前的男人一眼。呆住了!她一定是太恨那個人了,不然,怎麼每見一個男人都會誤認為是他!

  鏡片裡模糊地現出「金先生」的俊臉,只不過頭髮更整齊、服帖,衣著更體面、正式,往昔人窮志不窮的粗獷也早已被成熟內斂的商人氣息所取代。她將兩指探入偽裝的眼鏡後面,揉了揉眼睛,才再定眼瞧個仔細。這時,對方早已一個屁股地坐進了對面的椅子,不請自來地輕輕摘下她的鏡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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