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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阿蠻

  「你最好給我遠離非洲!但先解釋前面那一句話的意思,」他銳利的眼緊鎖住她,「你話中有話。」

  「會有什麼話?」她反問,拿起報紙,翻看著「犀牛謀殺案件」,嘴裡和善的說:

  「我為什麼要待在這裡?你跟我非親非故,男未娶、女末嫁,我為何要守在這裡等你,為你澆花、替你看房子?」

  「那你可以滾回台灣去!」他神色一黯,話就迸出來了,這人翻臉比翻書還快。

  「你要我娶你是不是?作夢!你以為我渴望留你在這裡?你以為你很行,一個青蘋果可以餵飽一個大野狼的胃?我不是非你不可,你最好拈拈自己的斤兩。」

  她的心絞住了。「我不敢以為!你又要口出不遜之言、亂箭傷人了嗎?你除了會當紙老虎嚇唬人外,你還會做什麼?」

  「我會『做』的事多著呢?」他一轉鐵青的臉,突然笑著站了起來,往外走去。

  「現在晚上十點半,你要上哪去?」

  「出去逛逛,這裡空氣悶得很。」他看著若茴也站了起來,不悅地問:「你幹什麼?」

  「跟你一起去啊!」若茴很自然的反答,這些日子來,都是這樣的啊!

  他馬上露出一個嫌惡、不耐煩的表情,然後說:「你既煩又索然無味,你知道嗎?

  我要上妓院尋花問柳,你跟個屁!」

  「你……」若茴氣得講不出任何話。

  「我……你……怎麼樣?講不出話來了吧!有膽就跟著我來啊!我玩別的女人,你讓別的男人上啊!就怕我花銀子請人搞你,人家還要貼我錢回拒哩。你除了會在床上裝死以外,能做什麼?你連愛都不會做,光說不練有啥用!」

  若茴忍無可忍,衝上前,右手一抬,使勁一揮,就給了他一記結實的左耳光。

  他沒躲,因為他就是要這樣的結局。「太好了!這一記五爪耳光就算是我欠你的初夜權。我取走你的處女膜,你也取走我的處男巴掌,我們之間算是扯平了。我希望明早回來時,你能把我房裡的東西清乾淨,滾回你的閣樓裡去!」

  ※※※

  兩人冷戰不到一周,金楞就又有了新的女朋友,一個來自丹麥的金髮女孩,她是體態健美的現代舞蹈家。而若茴只是聳聳肩,看著他一臉得意揚揚的樣子,撂下一句話:

  「幌子!」然後不睬他洩了氣的皮球般的臉一眼,就彎進自己的閣樓去了。

  因為他在外約會,若茴可以來個眼不見為淨。所以不到第二個禮拜,他使堂而皇之地將那個女孩請回家來,與他正式同居。只要若茴在場,他會竭力抓住每一分、每一秒的機會和人纏綿,這教若茴看在眼裡,苦在心裡。

  一天之中,他唯一對她說話的時候,便是在她耳邊溫柔地低喃:「你為什麼不滾回台灣去?」、「回台灣去好!以你生澀的技巧,隨便編個謊,找人嫁嫁,人家都不會懷疑你是個破了瓜的老處女。」、「你就這麼不識抬舉,硬要死賴著不走!」、「你為何不走?」最後,對於應付他口沒遮攔的苛刻言辭,她已經練到老僧入定的境界,所有不堪入目、入耳的詭計,皆來個一笑置之。

  黔驢技窮,他一火起來,嫌丹麥女孩媚功不足,就又和人家分手說拜拜了。

  「怎麼?激將法失靈了?」若茴得意地坐在沙發上看著武俠小說,滿嘴嘲諷。

  「對一個只遵奉禮、義、廉『三維』的小道姑,你能指望我會成功嗎?」他刻意落掉恥這個字,交臂怒視光著腳丫子、優閒地橫躺在竹椅墊上的她。

  「你也沒有很虔誠地奉行八德啊,怪誰?」

  「那你就錯了!我奉行『爸德』的老婆,媽德!」他真的很想拽起她,狠狠地吻她,吻得她鼻青臉腫,行李一拎,竄逃回國。

  這個小道姑根本不是女人,沒有一個正常的女人會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老神在在地看書!而且是看他的書!不行!他一定要她恨他,最好恨他入骨。該死的女人!跟一隻陰魂不散的蒼蠅一般,揮之不去,驅之不散!

  ※※※

  三天來,他竟沒碰「幌子」,說給「鬼」聽都不會信;但這是事實,他竟為那個道姑守身如玉。

  既然她不吃硬的,他使改變戰術,來個軟功。

  當天晚上,他就跑上去找她,說是復仇,倒不如說是他想要她已到了發瘋的境界,他的動作粗魯、狂暴至極,可媲美混帳。彷彿為了要懲罰她,他沒讓她合上眼、安穩睡上一覺過。

  翌晨他微瞇著眼,艱辛的從床上爬起來時,已近十一點了;而她,卻笑靨迎人地將飯菜送上閣樓來給他用,還跟他提醒這是早午餐!真是哪壺不開提那壺!

  這招軟功,當然,也失敗了!當真茴香草這麼賤命、這麼耐活?

  不行!說什麼都不能讓她跟著去非洲玩命,不趁早甩開她,他將永無寧日。

  最後,他找了一個週末下午,決定開誠佈公地好言相勸,這回她最好領情,因為他是吃了秤坨鐵了心,否則他就不叫「金楞」。

  「若茴,答應我,別去那裡。我是認真的,既然你已經知道我是以待罪之身擠進江湖之中,就請行行好,別攪局。」

  「待罪之身擠進江湖之中?說得真文言,我看是『廢物利用』吧!」若茴不妥協。

  他頓時啞口、一臉冷然,好久,雙指一彈,露出頗有同感的表情,才故意認命地說:

  「既然這樣,你就別死纏著我這個廢物,回台灣去,好不好?」他也會有這一日!

  「我只是想去那裡觀光啊,又礙不著你的路!你去肯亞抓你的犀牛、象牙大盜,我去非洲剛果看我的猩猩啊!」

  「我不是去捉人,是去搜證!」身子一轉,就折回房收拾些東西,拂袖而去,臨走前只說:「我們走著瞧!」

  從他跨出去的那一步起,便再也沒有回來過,若茴守了三周的空屋後,有位腔調濃重的男子來敲門,他的態度和善卻疏遠,遞給她一封信,就走了。

  若茴打開封套,裡面裝著的是一張回台灣的單程機票和信紙。

  信上只寫著……

  朝雁鳴雲中。音咎一何哀?

  問子游何鄉?戢翼正徘徊。

  言我寒門來,將就衡陽棲。

  往春翔朔上,今冬客南准。

  遠行蒙霜容,毛羽日摧頹。

  常恐傷肌膚,身隕沉黃泥。

  若茴,你曾問我這世上是否真有紅鳶?答案是有的,但故事是我刻意杜撰的,聰穎如你,該領悟我的話中意。你我同類不同種,就讓我們飛翔蒼穹各一方吧!

  望著信,若茴沒有哭,只是顫抖著唇,看著手裡那張薄薄的白信紙,任它飄落在銀色雪地上,紙上原本飛舞著剛毅有勁的藍墨筆跡,因雪水的滲透漬染頓時模糊。

  好一個同類不同種!金先生,你不知道的是,失偶的白鷺鷥也是形單影隻慣了!

  ※※※

  踏入祖國,已是木棉即凋、杜鵑爭艷、時在中春的四月天了。

  黎明對她而言,已不再是希望的象徵,她唯一的宿願便是走訪峨眉。峨眉在哪?就在那恰似杜甫筆下「夕嵐長似雨」的萬巒山岡之中。

  四處問人,有無金氏人家?所得到的答案皆是:這裡有姓黃、姓彭,就是沒有姓金的人家。

  正當絕望之際,有人問了:「你要找什麼人啊?」

  「嗯,也沒有真的要找人,只是隨便問問。」

  結果村人告訴她,這裡是真的沒住過金姓的人家,但有個茶莊店號叫金鵬,是彭姓大戶人家的代稱,也許她要找的人在那兒也不一定。

  他們跟她指點了路線後,若茴就上前尋路去了。

  這裡的四合院不多,唯一的一家就在眼前。半頹半傾的木門在和風中嘎嘎地敲著,兩隻石獅不懷好意地直盯著她瞧,她猶豫地踏上了五階石階,叩了一下門環,等著人應門。但裡面沒出半點聲,她輕輕地推了一下門,將頭探進窄窄的門縫裡,只見蕭條的庭園正中央,有一名下巴蓄著長白鬍鬚的老人坐在一輛輪椅上,膝上蓋著薄毯,合眼休憩。

  若茴見他沒動,又再敲敲門板,還是徒勞無功。正當她伸著舌、輕抬左腳跨入高高的門檻時,他卻眨了一下眼皮,悠然甦醒過來。

  若茴保持著滑稽的站姿和老人面面相覷良久,老人長滿斑紋發皺的臉上面無表情,眼光卻犀利地盯著她驚慌失措的面龐端看了好久,才開口:「如果你要找廟上炷香,這裡不是廟;如果你要買茗茶,這裡是住家,不是店舖;如果是想四處參觀、瀏覽,你要就進來,不要的話就將腳縮回去。」

  若茴當然是選擇走進屋內。

  第六章

  傳說……

  白鷺鷥,推畚箕,推到大河邊,不小心,撿到一塊元。

  於是,腳兒細長、頭頂輕羽、迎風飄揚的白鷺鷥就等於好兆頭。

  峨眉位於苗栗、新竹縣獅頭山的山巒間,是個鐘靈毓秀、民風淳樸的小鎮。除了娟麗風景外,該地出產的東方美人茶名震四方,日本人不辭遠途至峨眉選購佳茗,可見這美人佳茗的魅力之大,已遠播東北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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