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油滑的一張嘴,誰信你呢!」如綻放的紅艷玫瑰般的於嬙舒展著白嫩的四肢,緊緊圈住金楞的身體。這一刻的於牆覺得自己最美、最真、最純潔,純得猶如被熱光融化的冰雪、純得恰似被熏和西風載送起的潔白棉絮。她體驗到的這份美,是金楞毫不猶豫的愛所點燃的,她好愛他,甘心為他付出一切。「你就像太陽,我要日日望著你,看你晨出日落,看你掠過山、跨過海……」
「噓!」他伸出一指放在她的唇上。「別說話,話說多了會壞了氣氛。」
兩個年輕的身軀緊緊糾纏著,木槿叢擋不住耀眼的太陽金線與汗涔涔的透明圓珠映耀著。他們忘情的奔馳,完完全全地忘了這個世界的存在。
年輕的愛情是強烈、衝動與易惑的,它也許很純、很真、很理想化,但若要感情持久不變,卻得經得起考驗。
「有聲音!小紅!有貓兒聲音。」一個長相清秀的女孩忽地舉頭,四下張望了一下,朝一株木槿望去。
「沒有啦!小茴,你趕快翻動鐵網,因快被你烤焦了。」小紅擦了一下長滿痘痘的額,催促拿著鐵架的小茴,她快餓昏了,別組的同學皆已大口咬著吐司夾肉吃了起來,而她卻得三不五時地叮嚀心不在焉的小茴看好肉,眼看香噴噴的內就要被烤成黑炭了。
「小茴,都是你啦!沒事跑去幫人生火,現在又把肉烤焦了;我可不要做打游擊的事,直丟臉,跟要飯的一樣!」
「噓!」若茴以竹籤戳起一塊肉站了起來。「我去去就來。」
「你別管死貓了!先管管我吧!我餓昏了!」
「你自己把肉夾進吐司,就可以往嘴裡送了。那貓咪一定餓了,我去去就來。」若茴將烤架遞給小紅,就往十公尺外的樹叢走去。她歡喜地踮起腳尖,茂密的草皮吃掉了她的跫音,小心翼翼地趴下身鑽進樹叢,將一個小腦袋探進去。
目光所及之際,她也呆楞住了。
她看見一個黝黑的男生疊往一個白皙的女生身上;就像純巧克力和牛奶一樣分明。
他在吼叫,雙手緊揉著那女生的胸部,還用牙齒咬她的頸子,他全身都在抖,下半身狂暴但自有規律的韻動輸送,就像一頭野獸。而那女生也在低喊,臉上的表情痛苦不堪。
她全身都在扭動、抗拒,她為什麼不推開他?為什麼不尖叫?她一定是害怕得喊不出聲!
這煽情的一幕,對才十二歲的若茴而言,等於是色情版的畸戀。她忽地直起身子要衝出去,卻害怕得動彈不得,像植物突兀生根的定在原地,她手上的肉片早就掉落草地上,一列聞香而來的螞蟻兵團趨之若鶩地爬了過來。
不旋踵,那個喘著氣的巧克力男生全身一僵地大吼出聲,就倒進牛奶的懷裡。
他死了!怪獸死了!不對!他在大喘著氣,慢慢甩動頭後轉過來,一接觸到她怔然的目光,赫然瞪大眼,似暴跳如雷的凶神惡煞般忙提過一件襯衫往牛奶女孩身上蓋好,赤條條地爬了起來。
「他媽的!你在這幹什麼?」
「對……不起!不是……故意的。」若茴神情無助、半低著頭,忙用雙手摀住眼睛,強抑下嘔吐的感覺,節節避開他,最後腳跟一轉,拔腿狂奔起來,藍色百褶裙隨之飛躍起來。
她哭紅著眼衝回小紅身旁,雙膝一軟,仆倒在地。
「小茴!怎麼了?小心肉!」小紅機伶地保住了烤肉,看著冒著冷汗的若茴抖著了無血色的唇,問:「你怎麼了?嘿!別嚇人了!你見鬼了?」
「沒有!沒有!沒有!不要問我!我要吐了!」說著人就向溪畔衝去,跪坐岸邊,將空腹裡的酸水吐出來。她雙手掬起溪水潑向自己的臉,霧眼濛濛地望著潺潺溪水,一定眼後,所浮現隱隱約約的影子,竟是巧克力和牛奶的樣子!她好痛苦、難過,不要!
請停止!停止蠕動!
她伸出手要打亂水面上泛起漣漪的影像,怎知距離著實比她料想得遠多了。她撲了空,失去重心,雙手在半空中晃動不到兩下,便撲通一聲栽進了水裡,直往下沉。她的心凍住了!
而在岸上的同學也楞住了。隔了好久才見她開始揮動四肢,拍打水面,激起水花,驚慌地扯喉喊救命,小頭顱剛自水面竄出喊「救……我……」,馬上又「咕嚕」一聲隱沒水底,只見她才吃了幾口水,便已喊不出聲。
「有人落水了!怎麼辦?是班長!」
「完了啦!水要把她拖走了!」
「小紅,你快來!」
「誰會游泳?趕快跳下去救她!」
「我不行!我只會漂浮……」
「我去!」
「小紅,你連換氣都不會!」
岸邊的小女生心亂如麻,像群龍無首的烏合之眾,你一句、我一句,傻楞楞地沿著溪畔跑,緊盯著順流往東漂逝的藍裙。就在兵慌馬亂之際,只見一個人影從眾人眼前閃逝而過後,直躍進溪水裡,藉著順流的浮力,滑動有力的四肢,迎頭追趕上落水的人。
若茴在滄浪溪水中載沉載浮,但沉的時候居多,她覺得自己的腳彷彿被不明物體勒住似地一直往下拖,接著就看見巧克力像一條齜牙咧嘴的鯊魚向她欺近。他來抓她了!
不要!放開她!她又不是故意要偷看的!若茴使勁地拍他、打他、用拳掄擊他。
但他蠻狠地緊圈住她的頸子,把她往上托,最後衝破了那層搖曳、透明的水膜後,突然一陣刺耳的咒罵聲傳來,「你這個白癡!再動,我揮拳了,管你是男是女!」
不到幾秒,若茴的頭就像被幾千斤重的鐵槌敲到一般,淡亮模糊的影子瞬轉成冥冥黑洞,她摔進了黑洞裡。她安全了!
金楞喘著氣,好不容易地把這個神經質女生推上岸,二十來個小女生一窩蜂地湧上,甚至有人往她僵硬、冰冷的身子撲去。「小茴!對不起!我不該拉你來的,怎麼辦?我怎麼跟你爸媽解釋?哇……」一個長滿青春痘的小女生一頭趴在橫躺的身體上,不明就裡的放聲疾哭。
金楞氣得爬上岸,一身濕漉漉地踩著滴水的腳印走上前,輕點了一臉青春痘的小妹妹,「小妹妹,借過一下好嗎?你再哭下去,她的命就真的給你哭楣了。」他將小紅提起放到另一側,隨即轉身大吼,「你們讓開點好嗎?氧氣都被你們吸光了!」馬上趴下身為昏迷不醒的若茴做心肺復甦術,他將她的頭側向一邊,緩緩地為她壓胸,足足做了好幾次口對口人工呼吸,才使她將胸腔裡的水吐出來,見她一連咳了好幾聲,他才暫停動作。
金楞找著負責的老師,但沒有一個年紀看來超過二十歲模樣的人,瞟一眼唯一身著便服的女孩,往她一比,「你是老師嗎?」
那女孩倉皇地猛搖頭。「我!不是!不是!是我們自己要來的。」
「那誰是班長?」他凶凶地吼了一聲。
大伙的手全部朝躺在地上的女孩一比,這讓他雙拳緊緊互擊了一下。
這時於嬙也抓了他的襯衫挨近他,要為他穿上。「那女孩還好嗎?」
金楞沒點頭,只說:「你先把我的襯衫給她穿上,再用大毯子包著她,以防她感冒。」
然後舉頭看了一下晦暗的天空。「天色變了,就要下大雨了。」
「那你怎麼辦?」於嬙看著只著一件濕褲子的金楞正捲起褲腳,急著問。
「沒關係!我找阿福開車來幫忙,一會兒就回來。你先找出一個能正常回答問題的小鴨子!當然,除了平躺在地上的這一位例外。」說完就赤著腳,大步跑開。
那一個下午,暴風雨來得迅如閃電,傾盆而下的雨淹沒了整個草坪,此時正值中元節河水漲潮時分,北勢溪頓時如滾滾黃河奔波四處,不少小山路經雨水沖刷後,鬆軟的泥土經不起大型車輛的噸位,隨時都有可能發生坍方,交通頓時癱瘓。
於是,這一晚,二十來只的小鴨子全被安置在彭莊茶園的倉庫裡,啜著熱呼呼的竹筍肉絲粥,身心俱疲地聽著倉庫外台著大風的呼嘯。唯獨那個叫小茴的女孩被抬進了大房子裡休息。
第一章
六月驪歌隨風拂過小草,穿過樹梢,一點一滴地流進了整個校園,它輕輕地灌進了莘莘學子的耳裡,慇勤地低喃、慫恿、鼓舞、催促。於是,他們群聚一堂,對光明的憧憬而歡喜,為大好前程而喝采,相形之下,眼底偶爾飄逝一閃而過的離別惆悵實在不算什麼。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是的,曲終人散又該如何?
是結束,也是開始!是離別,也是再次重逢的前引。臨別依依的珍重祝福,不就是為了確保自己也能得到別人的祝福嗎?曾經幼稚地以為不共戴天的「大仇家」就在今天和解了,因為今後不管你死我活皆互不相干,如果出了校園、入了社會後,還是成了宿敵,那也是一種難得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