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雲貴看得心神不禁恍惚,不由得說道:「我們將軍只是報仇心切,才……」他突然摀住了嘴巴,才知道自己已被套出了話,現在說什麼都是無濟於事了。
「才違抗聖旨,私自出兵嗎?」陳子湛臉色一沉,雙目中射出一絲寒光。
帳中諸人一見事實已是瞞不過去,嚇得個個跪倒在地,「兩位大人,小的也是迫不得已,望大人體諒。」
「哼!事已至此,我要如何見諒啊?」謝木宛依舊是一臉不悅。
座下跪倒的諸人看這新科狀元一臉慍怒之色,便把目光投到陳子湛身上,希望這個看上去不可方物的探花能幫他們說上幾句。
畢竟他此刻正低眉垂目,看不出在想些什麼?
「謝大人,何必如此呢?我看,這時正是用人之際,有些事情還是從長計議的好。」陳子湛抬起眼,淡淡地說。
「陳大人所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你們都起來吧。」謝木宛吩咐道。其實她雖為監軍,也不可能在這種時候一一治罪,弄得外敵未除,內亂已生。「這下子,你們可以將實情說出來了吧,越詳細越好。」
趁著眾人紛紛從地上站起來的時候,她和陳子湛交換了一個會心的微笑。
不枉費他們倆昨天商量了一夜,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白臉,才順利唱完這齣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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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邱將軍帶了一萬人馬,繞過陰山,準備偷偷渡過沱河,直撲韃靼大營的後方,截斷他們的運糧線,迫使他們退兵?」謝木宛站在中軍帳裡的地圖前,聽取眾人所言之後,提問道。
「邱將軍雖是違旨出兵,但這確實也是釜底抽薪的好計。」楊雲貴站在地圖前比劃說明,「現在雪大路難行,韃靼不太可能帶有太多糧食,以免馬匹吃不消。而現在沱河冰封,渡河最是容易,邱將軍所帶的又是前鋒營,那都是在這待了三年以上的老兵了,這點風雪難不倒他們的,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
「聽上去是好計。」謝木宛抬頭看著陳子湛,他的臉上和自己一樣浮現了一個沉重無比的表情。
安王爺!如果有他在這裡裡應外合的話,此計根本一開始就入了別人的圈套。
「安王爺的封地是不是就在這裡?」她問道。
「對,就在離這五十里不到的地方,不過,那個地方窮得很,也沒有聽說過安王爺去那裡打理過……不知兩位大人為何問起,安王爺不是一直都待在京城裡嗎?」楊雲貴顯然不知道他們心中在想些什麼。
「照你所說,邱將軍已經出兵有四天了吧。」謝木宛沉思片刻後說道:「他今日未歸,那你派了人手前去打探沒?」
「已經派了。」他老老實實地回答。
「那就再派。」久未出聲的陳子湛突然說道:「並傳令,無論邱將軍是否達成目標,都立刻回來,否則,以延誤軍情論處,定斬不饒。楊將軍,這三城還有多少可用之兵?」
「回陳大人,還有四萬,這軍務冊上已經寫的明瞭。」楊雲貴低著頭恭敬地回答。
「楊將軍,我問的是可用之兵!你當真以為我們遠在應天府,就不知道邊關素有謊報人頭數目領糧草、軍備的惡習嗎?」陳子湛冷聲責問,渾身上下溢著一片冰寒之氣。
「望大人恕罪,實際上只有三萬五千餘人。」楊雲貴說出此話,渾身上下已是冷汗淋漓。
這兩個人,一個看上去溫良如玉如同女子,另一個雖常喜怒形於色,卻實實都是深不可測的人物。
就在這時,一個傳令兵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慌慌張張地報告,「兩位大人、楊將軍,邱將軍他……他回來了。」
邱將軍邱福的確是回來了,不過回來的是兩千多名殘兵敗將和他的屍體。
以及追在他們身後多達五萬的韃靼士兵。
「那些韃靼好像知道我們要來似的,沱河的冰層上埋了炸藥,結果我們在渡河的時候,冰層就裂開了,好多人都掉到了水裡。他們又趁亂殺了個回馬槍,邱將軍他……」中軍帳內,一名僥倖生還、滿身血污的士兵跪倒在地上。
「好了,不要說了。」謝木宛的手扶著桌沿,指關節都變成了白色。有安王爺,邱福之計果然瞞不住,「楊將軍,你先帶他回傷兵營吧。」
說完,她冷然地掃向帳內眾人,「你們還有什麼好說的?」
鴉雀無聲。
連帳外落雪的時候都聽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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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子寫完了?」
「寫完了。只是不知道皇上看了會有什麼反應。」謝木宛站在裡邊城的城牆之上,雙目看著遠處說道:「楊將軍呢?」
「他去派人埋伏於安王爺與三城的必經之路上。」陳子湛雙手攏在袖中,「希望他不負眾望。」
「我更希望我們的猜測有誤。」謝木宛苦笑一聲,裡邊城外烏雲連天,天地交接的那一處,更是黑得詭異。
她知道,那不是烏雲,那是韃靼的鐵騎夾雜著破碎的灰雪,正朝著他們而來。
「過幾天,雪就會停。」陳子湛和她站在一起,水墨描的眉眼漸漸地浮現出一絲溫柔的表情,「泉州的雪從未下得這樣大過。」
「是啊,不曾看過這麼慘烈的雪。」謝木宛轉過頭看向他,雪花落在他帶著一絲溫柔的嘴角上,如同一隻白鷺飛過一朵微開的荷花。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互相對視著,臨戰前那令人窒息的緊張氣氛足以讓人忘記很多事,忘記自己是誰,忘記自己在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只想在這動盪不安的時候,將最愛的人的身影深深地刻在眼底,永不忘記。
氣喘吁吁跑上城樓的楊雲貴,剛想要開口向兩人稟報什麼,抬眼一看,便愣住了……
很多很多年以後,他還能清楚地記得那天的情形,當時最出風頭的兩個少年高官,在這一片蒼茫大雪之中互相凝望著,彼此都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彷彿有一張縹緲的紗網,籠住了兩人。
那些金戈鐵馬,對於這相看而笑的兩人來說,只不過是網外的一場幻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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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韃靼統帥真不是個易與之輩。」謝木宛放下手中的千里眼,說道:「他們營盤整齊,易守難攻。」
「現任韃靼可汗就是他一手捧上去的,能不厲害嗎?」陳子湛伸手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這是勸降書,我們該派誰送去?」
「這有用嗎?」她伸手接過,冷笑一聲,「你認為此番韃靼出兵,豈會輕易言退?」
「當然不可能,這是寫給皇上看的。只不過,皇上大概不會派兵來援,他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清除惠帝餘黨上了,所以才會想要我們以和為貴。」他一臉瞭然的表情。
「唉,上面一句話,下面跑死馬。這份勸降書,都不知道該派誰去送了。」謝木宛眉目黯然。雖說這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可韃靼是斬了明使邱驥來祭旗,而後才出兵的,這送書之人,只怕也逃不過被殺的命運。
「我去吧。」陳子湛突然說道。
「你說什麼?!那怎麼行。」謝木宛斷然答道。她怎麼能忍心看著他去涉險!
「不去這一趟,如何向聖上交代?謝大人請放心,我比你想像的要厲害些。」陳子湛的雙目浮現出一種奇異的光彩來,「我說過我會保護你的,我一定會做到。」
「就是不行。」她雙手一緊,指甲都快把手心嫗出血來,「現在我為正、你為副,你得聽我的。」
「謝清華,你不要公私不分好不好?」
「陳子湛,我就是公私不分,你要怎樣?」謝木宛被他一激,雙目發紅。若不是這城門樓上有士兵在巡邏站崗,她眼淚都要湧出來了。「陳大人為朝中重臣,我是絕斷不會讓陳大人以身試險的。至於這勸降書,總會想出辦法的。」
陳子湛長歎一聲,也不與她爭辯,心中卻是想到,若安王爺是這幕後的一隻黑手,他總是免不了要正面衝突一次。
木宛啊木宛,聰明的你也有當局者迷的一天嗎?
看著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他滿肚子的話,還是沒能說出來。
結果,那封勸降書是用箭射到那邊去的,在韃靼派人出面勸降的時候。
看到那個一乘單騎在城門下叫囂的韃靼兵,在扔下勸降書之後,身上又插了一根掛著勸降書折去箭頭的箭,狼狽不堪地跑回韃靼軍營,謝木宛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不覺得這樣做太小人了嗎?」陳子湛問道。
「我是女子,不怕做小人。」她調皮地一笑,小聲地說。「我沒有那些所謂的君子作風,我要贏這場戰爭,我要證明,你能保護我,我同樣也能保護你。」
「謝謝。」他微微一笑,突然聽到她說要保護他,他的心中不免一陣激動。
長這麼大了,她是第一個對他這樣說的人。
自小到大,他被灌輸的思想就是他是最好的、最強的,他可以自己保護自己,應該去保護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