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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阿蠻

  反正他對她的印象已在她助封為虐、欺瞞常奶奶、賞給他一詞耳光時惡化到底了。

  「我的男朋友可不會同意你的說法,他會告訴你,我仁慈可愛的本性是依人的好壞才顯露的。」

  他聞言狂笑出聲。「照你不隨便顯露可愛仁慈本性的說法來推,我和你繼父都算不上好人,那你的男朋友一定快超凡人聖了。」

  安安沒有笑,更不覺得他的話幽默,反而冷冰冰地盯著他,突然覺得他的笑比他那輛破車的老引擎還刺耳。她緩聲慢道:「他即使超凡人聖,也不關你的事。」

  常棣華見她努力克己不發火的模樣,懶散地收斂玩笑之心,安撫她,「是不關我的事。如果沒事的話,我得進屋談正事了。喂,有一件事必須讓你知道,其實我很高興認識你,雖然我們認識的過程有點崎嶇坎坷,卻也算得上有趣。咱們日後撞上後再聊了。」

  崎嶇,坎坷!「常棣華,你……」安安只遲疑一秒,便拉住他的肘,急切的問:

  「可不可以再等一下?」他沒甩開她的手,反而一臉賊相地反摸她的手背,一邊摩挲,一邊逗她道:「好啊!安安妹妹,你要常哥哥等一世紀也成。」

  安安雞皮疙瘩忍不住滿地掉,她忙抽回手,警告自己他是故意要激怒她,她勉力穩住性子不發作,請教他,「你剛才提到『別的女人』是否就是我母親?」常棣華聳了下肩,「無可奉告,因為就算我清楚,也輪不到我來跟你說。,「你跟我母親打過照面了?」她斜睨他,觀察他的表情。

  他坦然承認,「當然。吳、常兩家私下不往來,並不表示我們在公開場合就得孩子氣地來個避不見面。」

  「那麼你在今天之前,並不知道我是你姑丈的繼女了?」他沒答,反而一臉趣味盎然。「我幾乎忘了你鑽研那種讓人跌倒的問題了。」

  「這問題沒有那麼難答,請你回答我好嗎?」他似乎有意推托。「再更正一下,應該說你專門問那種讓人昏倒的問題才是。」

  安安這回已欲哭無淚,她哀求地問:「請你告訴我,到底是,還是不是?」

  「有那麼重要嗎?」「對我來說很重要。」

  「好吧,我的確知道你是我姑丈的繼女,而且早在五年前,你媽穿著旗袍嫁進吳家那天就認出你來了。」

  安安聽了他的話,又詫異了,她怔然望著眼前的男人,「你說什麼?」他所說的一切,全在她的預料之外。

  常棣華撤去玩世不恭的態度,正色道:「那天我人在吳家大廳觀禮,雖然只有短短三十分鐘,但我人在那裡,離你只有幾步遠。」

  「你不可能只離我幾步遠!」因為果真如此。她不可能認不出他!她一直相信,他即使化成飛灰,她都嗅得出他的氣息。

  「別死鴨子嘴硬。我有吳家的婚禮照片支持我是對的那一個!你那時戴著紫色的小菊花髮夾,眼袋哭得紅腫,眼眶隨時隨地就要氾濫成災,遠看像一具行屍走肉,近看則成了殭屍,不像赴喜宴,反像在弔唁,誰若擋了你的道,就得活該挨你的瞪。」

  「我髮夾上的花不叫小菊花,而是紫苑。媽改嫁時,爸去世還不到一年,我當時還在服喪期,長輩不准我戴孝,說是會犯沖,我因此拒絕出席觀禮,可是姓吳的一定要我到場,在兩難的情況下,幫我媽扎花的花店老闆便建議我改戴紫苑,因為花語裡,紫色,代表不變的心,而紫苑代表永恆的懷念。」

  「不變的心和永恆的懷念!」常棣華理解地點頭,以食指掌了一下鼻頭,自我解嘲一番,「誰能猜得到呢?想來也好笑,我曾學其他年輕的小伙子晃到你身旁,想引起你的注意力,沒想到才剛站到你旁邊,你卻調轉頭去跟旁邊的女伴說:『冬天蒼蠅還這麼多,見鬼了!』。」

  安安聽了,大眼圓睜,兩手掩住嘴,喊道:「不!請別告訴我,我真的那麼壞心眼過!」「喔!你有,尖嘴利牙小姐。偏偏我這一隻冬天的鬼蒼蠅臉皮比較薄,以為你不是真忘了我,就是故意裝作不認識我,於是我只好知趣地隱退到你背後,安份地做一名陌生客。」

  安安覺得有點冤,原來他曾那麼接近過她,她卻毫無知覺,還迷糊地在廣大人海中尋尋覓覓,到頭才發現,他們近在咫尺,還牽成親家。

  「後來呢?」安安輕聲地問。

  「後來大概是你的小男朋友出現了,你藉著尿遁,早我十分鐘溜跑了。」

  「他那時還不是我的男朋友。」她有點難為情,忙解釋說。

  「但現在是。」他丟給她一眼「少來了」的表情。

  「好吧!他就是我現在的男友。」她紅著臉,勉為其難地承認後,斜睨常棣華一眼,敞開心門問:「如果當時我沒那麼早開溜,該會是什麼樣的情景?」他聳了一下肩,「天才曉得。」

  安安把與他之間的整件際遇重新想了一遍,覺得荒誕得可以,她忍不住搖頭漾出笑容,問:「那麼我們這些年又是怎麼錯過彼此的?」常棣華思索幾秒,慎選措詞,「其實我們並沒有錯過彼此。與其說我們無緣正式相遇,倒不如說我們跟別人更有緣。」

  安安咀嚼他話裡的意思,也感覺到他在暗示她,彼此已各有不相容的生活天地,不需要為了追尋年少縹緲的感覺,而破壞現有的狀況。她瞭解他的用意,但她就是不能克制自己。「所以……你對我們之間無緣再相遇的情況並不感到遺憾了?」常棣華瞅著她好半晌後,歎了口氣。「老實說,我很少想這檔事。」

  「如果……」

  他截下她的話,「安安,沒有如果。五年前的理由和十二年前的理由一樣,我不叫住你,是因為我認為彼此的年紀與認知差距過大。」

  「十二年前也許是,五年前也許是,但現在我已二十五歲了,我認為你所說的年紀、認知差距都不成立了。」

  他見她還是執迷不悟,把話攤開了。「你只要告訴我一件事,我就能把我的差距理論證明給你看。」

  「什麼事?」「你和你的男朋友上過床了沒?」安安給他這麼單刀直入一問,口拙了。「你……問這個做什麼?」他不理會,逕自猜,「你跟他不是彼此相愛嗎?難道你腦子裡從沒興起以身相許於他的念頭過?」她想了一下,老實答,「我一直以為這種事該留到婚後才算有意義,而駱偉也很尊重我的決定。我想我們之間已有一個程度的瞭解,感情深厚得超越了肉體上的需求。」

  「很好,那麼你算遇對人了。所以我現在跟你坦白一件事也起不了任何大作用。

  打從我開始注意到你跟我同搭一節車廂後,就逐日對你起了非份之想。那時我不認識你,更談不上愛上你,但我想擁有你,想到會有一度我以為自己不正常,居然對一個女娃兒大的小孩有感覺,如果不是我腦子裡還有一點神智在,北淡線停駛的前一晚,我可能會做出讓你我都後悔的事。」

  「但是你沒有,你反而送我一本柏拉圖的理想國,記得嗎?」他自嘲的哼出聲,「隨著這麼多年過去,理想國已不復存在了,我建議你把那本書束之高閣得好,要不,扔進回收箱也行,然後,盡快跟你男朋友把婚事辦一辦,愛情才能長長久久。」

  「難道你一點也不相信柏拉圖式的愛情嗎?」「我年輕時以為那樣的愛情存在著,現在.我只有一句話,精神上的戀愛是因為無法佔有、擁有,才不得不畫餅充飢,本質上,還是先有慾望在前引導,在後驅動。」

  「這就是你所說的差距?」「我所指的差距是,現在的我,可以心裡在乎一個女人,卻同時跟別的女人發生性關係。」

  安安兩眼大瞪,焦慮地望著他。「你結婚了?有外遇。」

  「還沒,但也差不多快了,就算不是今年底,也會在明年初。」

  安安不借,「你是指結婚,還是外遇?」「兩者皆有可能,而且同時發生的機率相當大。」

  安安想了一下,被他的話嚇到了。「你這樣的行為是不忠實的。」

  「我倒不這麼覺得,我和我未來的妻子一向開誠佈公,她是我青梅竹馬的好友,生在一個比我們常家更闊的豪門裡,為了防範政治婚姻落在我們頭上,我們打從懂事時就約定好,日後如果她嫁不了她愛的男人,而我要不到我想要的女人時,就來一個權宜性的婚禮,名義上是夫妻,卻互不干預對方的私生活。」

  「也就是你可以有情婦,她可以有情夫?」「你要這麼憤世嫉俗地說,也可以。」

  她憤世嫉俗!那他更是雙倍憤世嫉俗到漠視一切情緣了。他們真的是不同步,不僅不同步,還活在不同的異次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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