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宛就這麼地被自己的思緒纏住,一直到東方漸白時,才昏沉沉地睡去,口邊還囈語不斷,「揪他的鱉尾巴!揪他的……鱉……尾……巴……」
片刻後,有人跑進她的夢裡,跟她對起話了,「你要揪誰的鱉尾巴?」
竇宛嚷著,「郁雲壽!郁雲壽的鱉尾巴!」
「為什麼?」
竇宛聽到有人輕問,微微睜開了一條眼縫,睨見了原來是夢裡的那只欠殺的鱉在問她話,但雙目乏力地她好困好睏,細微的聲音把她那對不甘心受擾的耳朵吵得心煩氣躁。
她將那只鱉關在自己的眼窗外,轉身一趴,抱起自己的衣物,不睬夢中的問題,一逕地嘀咕著,「死鱉、臭鱉、王八鱉,要……你……吃……癟……」
隔天,竇宛是被一陣香噴噴的味道薰醒的。
她微眨著沉重的眼皮,適應強光後,看到夜間擋在她與郁雲壽之間的屏風早被人挪開,王爺的睡帳也被撤去,四面窗欞一扇扇地被打了開來,而她,這個貼身侍衛竟然還大大方方地賴在席上!
這項認知讓竇宛忙不迭地將衣物抱在懷裡,彈身而起,下意識地轉頭往廂房中間一望。
只見郁雲壽安閒地坐在自己的席上,左手放在腰間,右手捧著碗,一口接一口地品嚐著湯物,然後慢慢地讚了一句,「好吃,這參湯真是好吃!無怪子然半夜嚷著要本王吃這斯。」
竇宛納悶地看了郁雲壽一眼,摸不著頭緒的問:「我嚷著要你吃什麼?」
郁雲壽稍停下喝湯的動作,似笑非笑的眼眸若隱若現地浮在湯碗邊上,簡而有力地迸出兩個字。
「吃鱉(癟)!」
他的回答如爆竹似地在竇宛耳朵間響了起來,教她啼笑皆非地呆在原地半晌,久久不能言語。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臉蛋已無可救藥地燙紅了起來,若非郁雲壽主動開了尊口,要她也坐下來輕嘗鱉湯的話,她可能腳底一抹油就會不顧被數地往外奔逃出去了。
竇宛忍下心上那股衝動,一臉興味盎然的制壽拱起了手,啞聲道:「在下謝王爺賜食鱉物。」
郁雲壽一臉欣然地比了一下左側的空位,慢條斯理地說:「子然太客氣了,若不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本王又怎麼能吃到這一道珍饈呢?」
表面上的竇宛是一臉不尷不尬,心裡實是把郁雲壽恨得牙癢癢的了。
既然郁雲壽不肯乾脆地點破她的身份,表示他也變態得喜歡玩爾虞我詐的那套把戲;他河東王想私下較勁、見她出醜,當然竇宛也能按兵不動地陪著他玩,屆時若玩不下去、翻臉成仇的話,竇宛再找別的辦法牽制他。如此打定主意後,竇宛故作優閒地端起几上的碗,微朝郁雲壽致了敬。
滿臉其樂無窮的郁雲壽也擺了一個請用的大方姿勢,目不交睫地盯著竇宛吃鱉的模樣,那模樣是心有不甘,但又不得不承認鱉好吃。
這時郁雲壽得承認,竇宛每回「吃到癟子」的模樣是真的很可愛,因為她的兩頰會嫣紅得跟兩粒熟桃一樣,雙眸也會睜得跟龍眼子一般亮,而她那刻意抿成直線的冷唇更是不自覺地嘟成一個櫻桃小口;一個女人最美的三種嬌憨之態,都是她吃癟時一一流露出來,也怪不得他三番兩次要捉弄她了。
有點於心不忍的郁雲壽仰天,撫著自己的「良知」問:「瞧她坐立難安、睡不成眠的可憐模樣,我該找個時機跟竇宛點破嗎?」
豈料,他的「良知」剛好不在家,開門應他話的是「常識」。
「哎,傻子!點破後,就欣賞不到這幅美景了,你能多逗她幾日,就多逗她幾日吧!誰教她是拓跋浚派來的人。」
得到這個滿意又善解人意的答案後,郁雲壽開心地咧了嘴,對偷睨著自己的竇宛綻了一個白晶晶的笑容。
竇宛的魂像是給他溫煦的笑勾住了,忘了自己在喝湯便大喘一記,喉嚨裡的鱉湯就竄上了眼鼻之間,教她忍不住擠出了兩滴淚。
這時郁雲壽又發現自己少算了女人的美態,他應該再多加一種的,那就是——
堆在眼眶要掉不掉的淚。
一等竇宛吃完鱉湯後,郁雲壽便要人備好馬匹,打算出府逛逛。他們沿著桃花溝一路西行,溝岸的桃花早被一顆顆熟桃子所取代。
拎了一籃籃桃子的童男童女打他們身邊經過時,會對騎在前面的郁雲壽搖手、微笑,但一換到竇宛後,又一個個地把食指放到眼袋下,伸舌對她扮起鬼臉了。
竇宛本來不想去理他們的,但當她認出其中兩個男童就是當初把她耍得團團轉的小壞蛋時,當下勒馬躍到地上,往一哄而散的那群娃娃追了過去。
她抓到較小的那一個後,拎著對方的領口,尖聲尖氣地問:「哪家的野孩子?」
那男娃揮著兩個胳膊,死命地要掙開竇宛,「你放開我,你放開我,不然的話,我跟爹說去,到要打得你屁滾尿流。」
竇宛手腰,腳一伸便在地上踏點個不停,然後翹著屁股彎下腰對怒目瞠視她的小頑童說:「那就走啊!帶我去見你爹!我正巧要告訴他,你犯了什麼惡狀;竟然偷人家的柿子來賣!拿了我的錢,還故意亂指路。」
「我哪有偷!爹說那是我們家的,我要拿多少就拿多少!你這壞蛋,放開我!」
郁雲壽下馬走近竇宛後,看到這荒謬的一幕,登時捂嘴笑出來了,「竇宛,你什麼年紀了,還以大欺小。」
竇宛氣急地白了郁雲壽一眼。
「就是嘛!以大欺小。」小男童跟著附和,然後雙臂一抬,揉起眼來對著郁雲壽哭道:「叔叔,人家沒做錯事。爹說我可以回家摘柿子的,你要他放了人家。」
竇宛一聽到這孩子睜眼說瞎話,提手便狠叩他一記腦袋,「誰是你叔叔,別半路亂認親戚。」
小男童不服氣地說:「他本來就是……」
郁雲壽輕咳了一聲,打斷了小孩的話,蹙著眉頭對竇宛道:「放了這孩子,讓他回家去。」
竇宛還是不肯放,「這樣會放縱他繼續騙人的。」
「那是別人家的家務事。你想教訓孩子,等自己生了一個,要怎麼打、怎麼罵,別人也是管不著。」
竇宛正考慮著,他們身後就傳來了一陣咆哮,「你抓著我兒子幹麼?」
竇宛頭一轉,只看到一名身著體面打扮的男子走上前,推了竇宛一把,然後把孩子牽到一旁。
「你是這孩子的爹是吧?正好,我有事要告訴你,你這個兒子很……」
竇宛說到這兒時,對方撇過頭來狠瞪了她一眼,「很怎麼樣?」
這一眼教竇宛瞠目結舌起來!並非竇宛怕了他凶神惡煞的眼神,而是這人長得跟郁雲壽太像了,所不同的是他的塊頭更大、眼神更銳、態度更傲慢,如果竇宛不曾和郁雲壽朝夕相處過,一定會被這兩人搞迷糊的。
「怎麼不說話了呢?你這麼大一個人竟欺負小孩!」他直起身,說著就捲起袖子要找起竇宛來了。
論力氣,竇宛當然是敵不過眼前的漢子,她自然地後退一步,要避開對方直出的拳頭,但有一隻大手從她左耳旁橫生而出,一把扣住了對方粗壯的手腕,教漢子動彈不得。
郁雲壽把漢子的手壓下,放了回去後,將愣在一邊的竇宛拉到自己身旁,語氣平淡地對一臉憤恨的漢子道:「看在我的份上,把拳頭收起來。」
但那漢子冷冷一笑,調艱澀地嘲諷,「哦,既然王爺開了金口,那麼小人就不得不買這筆帳了!不過,王爺府的人就可以隨便欺侮人嗎?」
郁雲壽沒有動怒,依然沉著地說:「別乘機尋釁,屆時自找苦吃。」
漢子不友善地目光在郁雲壽和竇宛之間徘徊片刻後,才丟下一口,「你少在我面前擺樣、逞威風。告訴你,沒多少時間了。」然後,揪著兒子的頸子,轉身離去。
竇宛從郁雲壽的身後站了出來,輕輕地問:「他,就是沈娘昨天跟王爺提起的人?長得還真像王爺呢!是不是王爺的親戚?」
「他自稱是先父與附近村姑一夜露水後的私生子,」郁雲壽將肩一聳,依舊是那懶散的調調,「但沒人能證明。」
「王爺相信嗎?」竇宛狐疑地看了郁雲壽一眼。
郁雲壽也坦然地睨了回去,「連你都說我跟他長得像,我不信成嗎?」
「所以你和沈娘才那麼傷腦筋,得收拾打點他幹下的一切壞勾當。」
「我總是得跟受害者表明自己的清白。」
「將他打入地牢不是更一勞永逸?」竇宛覺得這事沒這麼難解決。
「血濃於水這句話,你該懂吧!」郁雲壽對她蹙起了眉,邁步走向自己的馬兒,跨上馬後,回頭對竇宛說:「這件事不用子然操心,忘了它吧。」然後踢了馬腹便往前奔去。
竇宛也上了自己的坐騎,緊緊跟隨著郁雲壽的身影。他倆在原野上馳騁了好一陣子,驅馬躍過了一條急湍,矮身穿過一片松林後,才在一口月塘前勒住了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