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為盼看著他大肆吹擂如何用壁虎功爬上來的模樣,小手交握默不作聲,只是靦腆地站著,等他喘口氣後,才抬頭問高得嚇人的張雷:「張叔,你爬上來只是想傳授我壁虎功的嗎?」
張雷被她這麼一問,傻呼呼地搔頭,不好意思的回答:「當然不是。瞧我這笨伯,摔個觔斗後就把正經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牟為盼聞言,心卜通跳了一下,期期艾艾地開口問:「是……懷魯要找我?」
張雷手一揮,不假思索道:「不是少爺,他現在正和一大堆人交際應酬哩!」
眼底的光彩一黯後,牟為盼無精打彩地問:「哦!那會是誰?」
「是老太太啦!」
聽到竟是鄒奶奶要見她,牟為盼訝異得不得了。「她要見我?她不是討厭我得很,要見我總沒好事的!」
「有我張雷在,她不會對你怎樣的。反正你跟我來準沒錯!」剛說完話,便拉著為盼往陽台欄杆跨去。
被拖著走的牟為盼嚇得半蹲下來喊道:「張叔,這裡是三樓,我們走大門出去好嗎?爸媽也都出去了。」
張雷一聽,馬上鬆手,疾步往她房裡走去,嘴上還嘀咕著:「唉,你早說嘛,害我剛才爬得那麼辛苦,原來那個老斷人家電路的牟老頭不在!」
牟為盼聽張雷這麼批評爸爸,滿心不悅。「喂,你怎麼這麼說我爸爸!」
「我沒說錯啊!你自己想想看,是誰讓你害相思到這種地步的?是誰老是掛我們家主子電話的?是誰公私不分,不理青紅皂白就把恨洩在開會議事上狠刮人耳光的?你說說看,是誰?」
牟為盼並不知道這些事,只能就自己所知道的反駁:「那是爸爸跟鄒懷魯的公事問題,我不需要知道,」她跟在張雷的身後,一心為爸爸辯解。「總之,爸爸不會故意掛人家電話!是我不想要別人打擾的。」
「反正我這老粗不管啦!你爸爸的確是有點神經質,這總沒錯吧!」
十五分鐘後,牟為盼已經過鄒家畫棟雕樑的玄關大門,跨進空洞幽黃的大廳,大廳內只亮著一盞小燈,將重垂在水晶吊燈上的滴形墜子的影子斜射在牆上,那重重的疊影泛著七彩稜光小兒人影,就好像披著彩服的小衛兵般環環靜守在廳內,詭譎的氣氛教牟為盼沒來由地打了個寒噤,手無意識地搓著浮起雞皮疙瘩的臂膀,待走到樓梯口處,才躊躇地仰頭問著走在前頭的人:「張叔,好奇怪!怎麼今天都沒見著人影?」
「先生和太太都跟著少爺赴宴去了,這挺平常的。」張雷走到二樓處時,轉動碩實的巨人身軀,俯瞰她,催促道:「牟小姐,快上來!」
牟為盼被他一催,慌張地上樓。她跟在張雷的身後,來到一間臥室前,強壓下心中的恐懼。
張雷讓開身子,雙手輕推她一下。「小姐,你就大方點,敲門進去吧!希望老太婆還沒睡著。」
牟為盼還是惶恐不已,小聲地問:「到底是為了什麼事?」
張雷交臂不耐煩的說:「當然是你和她之間的事了。喂,牟小姐,你今天這副可憐兮兮的小家碧玉樣子很不乾脆哦!一個快升天的老太婆不敢任意妄為的,我就守在門外。」
雙手緊握,她瞪了直腸子的張雷一眼,說:「對啦!我怕死,這也不行嗎?」接著才轉身用力叫門,不及一秒,聽到一聲虛弱的回覆請她進去。
牟為盼小心翼翼地打開門,猶疑的挪身進去,再輕輕合上門,直到站穩後,眼光才與靠趴在床頭櫃上的鄒奶奶接觸到。
髮絲盡白的鄒奶奶以一種深不可測又嚴厲的眼光打量著她,教牟為盼只能輕喚她一聲「奶奶」,便心懼地呆站在原地。
好久,鄒奶奶從鼻裡輕哼一聲,撇過眼去盯著平攤在床上的相簿,冷冷地說:「過來坐著吧。」
牟為盼左右尋了一下椅子,發現室內的確有四張椅子,但有三張堆滿了衣服,唯一的一張空椅上靠著老奶奶的床邊。該不會是要她坐在老巫婆的旁邊吧?應該不是!牟為盼下了結論後,走到堆著白紗的椅旁要清東西,卻被鄒奶奶不耐煩的聲音打斷動作。
「你這笨囡!別動那些紗!我旁邊不是有一張空的?你撿那張椅子是想跟誰過不去來著?」
牟為盼「噢」了一聲,傻傻地放下手中的紗,乖乖地走到靠近鄒奶奶的椅旁,坐了下去,腰脊打直,雙膝刻意併攏,規矩地端坐著。「奶奶找我有事嗎?」
「我沒事會找你嗎?」鄒奶奶不友善地冷嗤一聲。
牟為盼沒有生氣,表面上只伸食指摳了一下眉尾,心裡實想驅策那根指頭挪至下眼圈,將眼袋一拉,方便做個鬼臉。
鄒奶奶發皺的臉上沒有一絲和藹的笑紋,事實上,她看起來苦極了。她抖著乾癟的手翻了一頁相本,挑出其中一張遞給她看。
「哪,這是你二歲的照片。小小年紀就對鄒爺爺飼養的鯉魚有興趣,跟著小魯跳到魚池裡抱出兩尾來,被躍起的鯉魚打到了頭,疼得哇哇大哭。接著騎在凶得要命的鵝上的這張,天!我記得你還被啄了好幾下。還有把小魯的狗弄受傷的這張……」
牟為盼一張張地接下照片,吃驚的盯著自己被七歲的鄒懷魯擁在肩頭的影像。諸如此類的照片她有好多張,但都記不起場合,卻也沒想到年紀大的鄒奶奶竟然瞭若指掌,侃侃而談,記得出她還清楚!
等鄒奶奶覺得無趣後,她兩手將相簿一合,丟在一旁,接著瞄了一下牟為盼,又是不客氣的命令道:「你站起來,換上那件攤在椅上的衣服。」
牟為盼很想聳眉問為什麼,但看到鄒奶奶嚴厲得可以磨刀的眼睛時,遲疑幾秒後便順從地照做了。她笨手笨腳地穿上了尾端長得離譜的絲綢白禮服,這件綴著一粒粒珍珠與繡著玫瑰金線的蓬鬆裙蘿,正好適合她俏麗玲瓏的身段。
她不安地站著,手足無措,只得聽著鄒奶奶發出糾正的聲音。
「仰首挺胸!縮小腹!收下頷!別以為有裙可遮我就看不到了!兩腳站好!」
牟為盼心虛地照鄒奶奶的話做了。
等到無剔可挑時,鄒奶奶才勉強地說:「馬馬虎虎啦!樣式雖然古了點,但我保養得還不差,就給你穿吧!不過我話先講清楚,我可不是只屬意你一個,只是因為你跟我一樣是個矮子,穿了省得改。」
原來這是老奶奶的嫁衣!牟為盼更是覺得不能收了,只得鎖著眉,忙解釋:「這太華貴了,我還用不上,奶奶給別人吧!」
「羅不囉唆!給你,就拿著。現在用不上,等嫁人時不就用得上了。你要我拿這件舊紗再丟給別人,我這把老骨頭可沒有多餘的閒時間!」
牟為盼還是覺得很不安,對於幾天前還不肯讓她和鄒懷魯假裝偶遇的鄒奶奶竟有這麼大的變化感到奇怪不已。縱然鄒奶奶的態度不見得轉好,但竟肯趁著家人都外出的這天約她話舊、看照片,又要把自己珍藏近一甲子的新娘禮服給她,這教平日不求甚解的牟為盼也不得不大起疑心,揣測鄒奶奶到底要對她耍何種把戲。
然而牟為盼仍舊沒有異議,她靜靜的換回自己的衣服,沒有雀躍與歡樂,只是很禮貌地答謝鄒奶奶的好意。
鄒奶奶的手緩慢的揮動,像是要她別作戲,然後說:「我口好渴,你幫我倒一杯水,我不要太熱和太冰的,要溫的。順便幫你自己倒一杯吧!」
牟為盼很認命的拿了杯子幫奶奶倒了一些水,無意間瞥到梳妝台上厚得鼓起來的大藥袋,隨口就問:「奶奶怎麼了?為什麼在服藥?」
「也不是什麼病,只是骨頭的老毛病犯了,而這些藥也不是藥,只是止痛劑罷了。
有事可忙不去想也就不會痛了。唉,給你一提醒我又痛起來了。」
看著鄒奶奶蹙眉忍痛的表情,牟為盼也忘了去計較老人家的無理取鬧,隨即遞過開水扶她起來喝水。
鄒奶奶潤了喉後,又頗有微辭的評道:「太熱了些。」
「那我重倒。」
「算了,算了!擱著五分鐘就涼了。你坐下,我們再聊聊。喔,現在幾點了?」
「八點過三分。」
「好好,時間綽綽有餘。」鄒奶奶低頭吁了口氣,再抬頭時,眼光又變得更銳利。
「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不然你急我更急!」
牟為盼本來想反問她:「有什麼可急的?」但是又怕被奶奶斥罵為冒失囡,遲遲沒問出口,只附和道:「好。」
「今天剛巧兩家人都不在,我挑今天找你說話就是希望你能幫我保守秘密,只要你待在這裡幫我撐到明天早上就好。你可不可以做到?」
「撐到明天早上就好?那還算秘密嗎?」
「當然算!人家如果沒問,你就繼續當個蚌殼;人家如果問了,你只要回答他們捱到明天就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