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啊!怎樣,媽好些沒?」童玄羚揉了揉被他突出的下巴撞得疼痛不已的腦袋瓜,仰頭熱切地問。
哪知鄒雋易只微微低頭斜睨她,悶不作聲,反而抬手對兒子揮了揮,示意他閃回自己房間避難。
鄒懷魯識趣地點頭,倒跨回房裡,輕輕掩門,卻留了一條縫隙,雙手插進褲袋,人就斜倚在牆上聽著他爸爸以譏嘲的音調問著:「世界百聞怪事之中,我還不知道真有相思種呢!太太,能私下為我好心解釋一下,這『相思種』是怎麼著床孕化的?」
他爹吃醋了!
「你生氣了?兒子開玩笑的啦!」
聲音有夠嗲。
「進房去!」
看來他爹的鐵石心腸,這回是難得的「淫賤」不能移!
「才不要,我還要幫兒子整理行李呢!」
「馬──上!」
這回氣勢如虹、斬釘截鐵,不容爭辯。
「兒子房間那麼近,我用腳走的就好,又用不著騎馬,不要催嘛!」
真可謂四兩撥千金!眼看岩漿隨時就要噴出火山口了,他媽媽還有時間拿喬!
「要我動粗?」
「不要!」
只聽到一聲重跺蹬在地板上後,他媽媽就咬牙切齒地開口了,「鄒懷魯,你皮給我抽緊一點!」
接著就是砰的一聲關門聲。
※※※
「為盼,哪,這些萬金油要帶好,你走路老是不留神,撞東撞西地把自己搞得淤青一身。這是急救箱,也要拿好。衣服媽幫你弄好了,就等懷魯來接你過去……你有沒有聽到?」陳月倩往女兒的方向一望,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問:「怎麼了?」
「媽,我這樣做對嗎?」牟為盼忍不住地問出自己猶豫多時的話來,「爸爸很難過。」
「唉,你爸就是這麼固執,過個幾天就好了。他總不能把你關上一輩子吧!再說,以後真嫁到對面,不就更近了?別擔心,媽贊成你們的,儘管去獨立生活。」
牟為盼的心中還是有所顧忌,雖然她已從母親那兒得知,這些年,自己與鄒懷魯的聯繫都是老爸從中破壞的,甚至沒收了當年她寄出的六十封信,而劫後餘生的那一封,還是因為她爸爸碰巧下南部出差,她才改請媽媽幫她寄信,最後竟落到他奶奶手裡。
於是,氣憤不已又怒火中燒的她決定抵抗所有的外在因素,發誓要和鄒懷魯在一起,即使他已跟別的女孩要好過,但她願意試著去瞭解他的男性需要,忍受他一時的背叛。
不過,如果他敢再背著她這個情婦吃蹄膀的話……她會剝了他,拿他的皮做豬皮凍!
突然,一陣叩門聲傳來。
「老伴,門沒關,自己進來吧!」陳月倩忙著手中的事,眼都沒抬上半厘。
「你……怎麼知道是我?」牟冠宇的聲音聽來有些尷尬。
「家裡只有我們三人,難不成是定中回來了?」
「你別提他,他若回來,我非狠狠教訓他一頓。」牟冠宇揮起拳頭,隨後瞄了一下坐在行李箱上的女兒一眼,馬上又擺出冷漠的表情,問:「都準備妥當了嗎?可別少東少西,到時又闖回門,雖然沒個名分,潑出去的女兒嫁出去的水……」
「老伴,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陳月倩不慌不忙地點了一下。
牟冠宇重咳一聲,「知道意思就好,你們女人家就愛斤斤計較。哪,這是潤滑劑、溫度計,還有一些女人家該看的書,你順便放進行李箱給她帶過去。」
「潤滑劑、溫度計,這是幹嘛?」
牟冠宇給太太一問後,臉紅了一半,避開為盼好奇的眼神,抓起太太的手,將她拉到一旁小聲地說:「說你們女人沒大腦就是沒大腦!別看懷魯一副斯文相,搞不好做起那種齷齪事,一起勁後,就變成無敵鐵金剛。你不及早告訴女兒,讓她有個心理準備防範一下,是要她白白送死是不是?」
他說女人沒大腦?他才沒小腦呢!事實上,小腦比大腦的運作功能多。陳月倩快被她昏昧的蠢老公氣瘋了!
「你何不給女兒準備一帖毒藥,讓她泡酒服毒自盡;或者給她一把魚腸劍,自行了斷;要不然,提煉一瓶仙丹給她吞,學嫦娥奔月好了。」她沒好氣地搶過他手上的書和潤滑劑,轉身就要走回去時,衣袖卻又被拉住了,「又怎麼了?」
「還有這盒溫度計。」
「急救箱已有一支了。」
「那是量感冒用的,這才是孕婦專用的,別讓她到時要當媽媽了,還以為是拉肚子,把小孩往垃圾桶裡丟!這可不是我憑空捏造的,以前真的發生過這種事。瞧!水銀刻度標示得詳盡多了,你教著她量,提醒她別含在嘴裡,免得一不小心咬破管子,把水銀吞下咽喉,雖然可逃過狼的蹂躪,但畢竟不值得。喔,還有……」
「她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了,健康教育也有教這門知識,你不要老把她想得跟你一樣蠢,好嗎?再說,懷魯……」
「你別提那匹狼!」牟冠宇一聽到這個名字,任督二脈就有氣。
「好吧!再說那匹狼會好好照顧她,你不要窮緊張。」
「狼會照顧小紅帽才怪!他照顧他的胃都來不及。」
陳月情心裡罵道,你這個蠢蛋爸爸!隨即催促著,「不理你了!你若真要關心女兒,就去跟她說句好話,別教她心裡不安、難過。」
牟冠宇心中交戰良久,才決定走到女兒面前,看著女兒一臉期待的模樣,他結舌三秒才好不容易地擠出話:「為盼,如果你被那殺千刀的魯小子始亂終棄,千萬要回來啊!」
第五章
一輛豪華大轎車被喧鬧的人潮與車陣團團包圍住,不得不緩緩地在教堂前停了下來。
坐在這輛光鮮的黑色轎車裡的人,不是有頭有臉的大官級人物,便定是億萬富豪級的超級闊佬。該不會是在教堂裡才剛接受祝福的新人禮車吧!往來行人如是想。
然而,對處身於十面埋伏、馬路虎口上的大轎車中的牟為盼來說,又是另一種不同的感覺。
從沒目睹過這麼一對稱頭的金童玉女!啊,那綴著閃閃發亮金線的雪白綺羅絲綢,長長地拖曳在如鑽石珍珠的石礫花壇上,只見那位雙手捧著新鮮洋蘭花束、嬌艷動人的新娘跨出了如三寸金蓮般的小腳,嬌弱無力地往旁邊俊挺、勇敢的新郎倌倚靠過去;而距新娘不到一厘之遙,眼明手快又身手矯健的勇士,霍然傾全力地適時伸出強壯的臂膀,溫柔地將他未來的娘子順勢攬進了自己的寬肩內……
感動!如此可歌可泣的曠世慢動作教目睹其境的牟為盼,恨不得能將畫面定格、倒帶、從頭來過,眼裡還不由自主地掬一把同情淚,嘴裡順便嚥下一肚子嫉妒的口水。
五分鐘的實況轉播畫面雖短,但已教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牟為盼心理失調。她雙手扶在門緣,小臉蛋兒直貼近右側窗口,接著重喟一口氣。
「真是一對郎才女貌的璧人!」說著眼淚又撲籟籟地掉了下來。
在後座的鄒懷魯心疼無奈的撇過頭去,不忍見為盼傷心難過的表情,尷尬的眼神與坐在駕駛座上開車的張雷在狹長的後照鏡中相會,兩人面面相覷良久。
這兩個男人的心大概都在想著同一件事:真是為難她了!
在鄒家法國別墅服務長達二十五年之久、甫回台灣一周的司機兼保鏢張雷,強忍下心中的憤恨不平。
對高大魁梧的張雷而言,花錢聘他的鄒雋易,只是一台定期付他糧票的收銀機,只要草草應付、了事就算仁至義盡了。然而,真正能教他不顧一切、挺身相救的主子,卻是收銀機的兒子──鄒懷魯。
在張雷一臣不事二主的獨門死忠觀念裡,儘管英俊瀟灑、才德兼備、允文允武的魯少爺是邪惡豪門的產物,然卻是基因突變的意外優良品種,完全根絕了他父親的劣根性,也少了傳自於奶奶與母親的陰詭演技。當然,這得特別解釋說明一下,聰明、萬能的少爺不是裝不出來,而是他不屑為之。
因此,在百分之百愚忠的張雷心中,鄒懷魯的話才是至理名言,才是亙古不變的真理。至於蘇格拉底的牛蠅驅老馬理論、孔孟的中庸學說、老莊的清虛無為、牛頓的萬有引力,甚至於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等所謂的創世見地,即使全攪在一起用果汁機打爛,再用灌腸器勉強從他的耳朵塞進他的豆腐腦袋,還是一堆狗屁不通的謬論,除非……他的魯少爺也點頭稱是,那才算數!
張雷推了推帽簷,頷首朝擋風玻璃外看了一眼,又開始想著:這艷陽與薰風和鳴的十月天,本應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季節,而他崇敬、愛護有加的少主竟在這種烏煙瘴氣的搬家日,被倒楣地困在車陣中動彈不得,連伸個長腿、懶腰都還嫌多此一舉。更教他駭然的是,少主的情婦竟然會欣羨地讚賞車外相貌特級平庸,腰壯如水桶的新娘、骨瘦如竹竿的新郎為郎才女貌的璧人?!雖然在人家喜慶日時褒獎新娘也算是日行一善,但也離了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