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晴一徑流著眼淚,霧茫茫的視線裡只看到螢幕上那欄缺了一個零的數字,身邊吱吱喳喳的女人們在說什麼她也不想聽了,反正,她的腦子裡空白一大片,除了傷心恐懼之外,所有知覺都不見了。
第二章
「嗚嗚嗚……我是個大豬頭!宇宙無敵的超級大豬頭!怎麼會犯這種錯啊!我完蛋了啦!要賠這麼多錢,還不如去死死算了啦!嗚……」
徐悠晴在辦公室裡哭完,馬上又飛奔到好朋友王玉美開設的安親幼幼班去,繼續哭。
「好啦,妳這樣哀號也不是辦法啊——」王玉美像個慈母般輕拍徐悠晴哭到顫抖得厲害的肩膀。「先別哭,總有辦法可以想,人心是肉做的,難道妳那個客戶是豺狼虎豹,一條生路也不留給妳走?我想不至於吧!妳誠心去跟他談談看,說不定有更好的辦法可以解決!」
「嗚……他說了啊,犯錯的是我,我應該要賠償損失——他口氣很堅決耶,我一定跑不掉的啦!」
徐悠晴想到先前康世煒打來的那通電話,他聲調冷得像來自地獄,寒漠冷冽到嚇死人,壓根沒有轉圜的餘地。
「哎喲,那只是初步接觸嘛,妳又還沒正式找他溝通?妳明天去找他,誠誠懇懇地向他表明妳的困難,說不定人家會網開一面——」王玉美一邊安慰她,一邊沖好牛奶替襁褓中的娃娃餵奶。
傷心無助的徐悠晴望著正給孩子餵奶的王玉美,愁雲慘霧地說道:「我都快沒命了,妳怎麼還有心情在這裡繼續把屎把尿啊?妳可不可以專心幫我想想辦法?」
「喂,小孩子肚子餓了當然要吃啊!天塌下來也沒有比小孩肚子餓更嚴重的事情。再說,我的工作就是為他們把屎把尿,怎麼樣也得先為工作盡責。」
「可是,我現在好沮喪喔……妳認真點聽我說嘛!」徐悠晴像是跌進大海裡,而王玉美是她唯一抓得到的一根稻草。
「有啦有啦,我這會不是正在邊餵奶邊幫妳想了嗎?」王玉美捺著性子安慰她。「妳冷靜下來,光著急也解決不了問題。我想啊,以你那個大客戶來說,三百萬應該不是天文數目,妳跟他好好談談,說不定不必還那麼多喔……」
「怎麼可能?再有錢的人,也不會不把錢當錢的。」
徐悠晴約略想了一下康世煒的背景資料——沒錯,他是個億萬富翁,但不表示他會把三百萬當廢紙,丟掉了就算了……
「妳連談都還沒談,不要一直先入為主給自己澆冷水。」王玉美褓姆當久了,臉上充滿慈煦的光輝。「先把眼淚擦乾淨,腦袋冷靜下來——去打通電話給妳的客戶,約他好好談一談,如果他真的心狠手辣,非要妳吐出錢來不可,那妳再來大哭也還不遲。」
「我……我真的可以主動找他談條件嗎?可是,我好害怕……」徐悠晴抽起一張面紙擦乾眼淚,語氣擔憂且忐忑。「萬一,他擺明要為難我的話,那怎麼辦?」
「去去去!就要妳不要亂猜了!趕快去找到人,談清楚、說明白再說啦!」
王玉美果斷地幫她做了決定:「妳敢不敢打電話?不敢我可以幫妳。總之,事情都發生了,妳不去面對要怎麼解決問題?」
「打電話?找到他本人來談……」徐悠晴低喃思忖半晌,最後終於以壯士斷腕的決心道:「好,我去打。要頭一顆、要命一條,跟他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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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徐悠晴踩著細細的高跟鞋,下了捷運站,沿著路標走了半小時,又沿著蜿蜒山路爬了快四十分鐘,好不容易才找到她跟康世煒約見面的地點——雲天行館。
要死了!不是說離捷運站不遠嗎?她心底不禁碎念。
這個「不遠」還真是不遠啊,差不多讓她昏死在半山腰而已!
她上氣不接下氣,站在木質雕刻的行館招牌下,不斷嘀咕道:「有錢人真是無聊耶,不過是談個事情,幹嘛跑到山裡面來?我又不是來找他談情說愛的。」她擦了擦汗,忍不住埋怨。「哼,爬了四十幾分鐘山路,腳快斷掉,口也快渴死了!呵,姓康的真天才,萬一我真的在半路中暑暴斃,看他找誰討錢去?!」
「小姐,會員嗎?」櫃檯的接待員一見徐悠晴進來,即刻堆起笑臉問道。
「我……我不是……不是會員。」氣還沒喘過來,快被酷暑太陽曬成人幹的她只想坐下來好好歇一下。
「小姐!我們這裡只招待會員喔。」徐悠晴才正想往沙發上坐,櫃檯的接待小姐便喝止她道:「不好意思啊,小姐……請妳,呃……麻煩妳……我們這裡是會員限定……」
「哦?妳的意思是我不能進來?也不能坐?」
搞什麼啊?康世煒怎麼會約她到這種鳥不生蛋、不近人情的地方呢?徐悠晴突然湧上一股火氣。
哼,會找這種龜毛地方的人,必然也是龜毛到不行的難搞角色!她在心中下定論。
「可是,有位康世煒先生約我在這裡見面。」徐悠晴靠著櫃檯,覺得自己雙腳已經廢了。「麻煩您幫我查一下好嗎?我從山下走上來,快累死了。」
「啊?妳用走的?」櫃檯小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很遠耶,太陽又這麼大,妳怎麼不搭計程車呢?」
「因為貴單位的會員康世煒先生……他告訴我說這裡離捷運站不遠,所以……我想說用走的就可以走到。」她還在喘氣,覺得自己很像一條老狗。
「喔,是不遠啦。不過,康先生應該是說開車不遠吧,車程十五分鐘不算遠,步行的話……就有點吃力了。」櫃檯小姐一面翻找電腦檔案資料一面說。
「哎,階級有別嘛,當然認知也不同。」徐悠晴有感而發。「康先生跟我約兩點半,他應該在吧?」
「嗯,找到了。」櫃檯小姐抬起笑臉。「他在『流雲』設席,我帶妳過去。」
設席?徐悠晴心中一愣。
有沒有搞錯?她是來談判的耶,他設什麼席啊!
穿過幾道迴廊,櫃檯小姐領著她來到一處面對山景的小廂房,她輕輕叩門。
「康先生,您的訪客。徐小姐來了——」
「嗯,請進。」
渾厚有力的男性嗓音,乍聽還滿有吸引力的。就算他的人有點龜毛也沒關係,只希望不要太難溝通就好——徐悠晴在心中暗自祈禱。
「康先生,您好。我是徐悠晴。」
她坐上榻榻米,一句簡單的問候之後,接著便二話不說,逕自倒了杯桌面上正沁著水珠的冰鎮冬瓜露,仰起頭咕嚕咕嚕喝起來——
一杯灌下去,不夠再倒一杯,第二杯喝完,意猶未盡再加一杯……
眼看一大壺的冬瓜露去了大半,她連續灌了五杯才停止。
「呼!過癮。」徐悠晴豪情萬千地把日本陶杯往桌面上一擊,以滿足的口吻說道:「差點兒變人干了!我從捷運站一路走過來,頂著大太陽還穿高跟鞋爬山——明明是你說十五分鐘就可以到的,結果我走了一個多小時耶!你這個人講話真不實在……」
「啊?我講話不實在?」
康世煒不解地偏著頭,以滿是懷疑的眼光打量著眼前怪異的女孩——她是不是哪裡有問題?
要不然怎麼言語舉止都充滿不可理解的無厘頭?
這女孩未免太出人意表?打從她一進來,坐在對面的他始終沒出聲,見到她咕嚕咕嚕連灌五杯冬瓜露,而且還語出驚人,他才真的傻眼!
「可不是嗎?」徐悠晴瞪大眼睛,振振有辭。「是你在電話裡跟我說十五分鐘會到,所以我才決定用走的啊。喂,真的有夠遠耶——你幹嘛要約這種山高水遠的怪地方啊?你到底在打什麼壞主意?」
「啊?我打壞主意?」
康世煒以更不可置信的表情看著她。
「小姐,妳好像有點搞不清楚狀況?欠錢的人是妳,我才該怕妳搞花樣吧?」
康世煒微挪了一下身體,換個角度睨視她。「況且,我說十五分鐘是車程,一般正常人是不會想到用腳程來計算的。」
「你又沒說明是車程時間,我當然會以為是走路十五分鐘啊!」
「呵,我現在終於瞭解妳為什麼會犯下這麼離譜的下錯單事件,因為妳的邏輯思考根本就有問題。」
「嚇!康先生,你人身攻擊喔?!你現在是擺明了拐著彎在罵我是笨蛋?」
他完全不帶善意與情感的批判語氣讓徐悠晴很受傷。
她深吸口氣,努力維持風度。「康先生,我承認我是犯了大錯,但我勇敢面對我的錯誤。但是,你出言不遜詆毀我的自尊,好像有失厚道吧?」
「妳……這是在教訓我?呵,有趣!」康世煒微瞇起眼睛看著她,嘴角挑起一抹諷刺的冷笑。「看起來,妳的膽子滿大,臉皮也不是太薄——」
「我只是實話實說。你又何必在話裡夾槍帶棍?」強烈的自我防衛,促使徐悠晴嘴上不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