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容易,姑丈,只要你寫封休妻書,我一定幫你寄到九泉下給她。待會兒見了!」
屠昶毅笑著回身,大步走近紀元和父親身邊。
「老紀!不對,不對,這花看起來是歪的嘛!再幫我調一下……喔!昶毅,你總算擺脫那個老健忘了,他又在抱怨你表姑的事,對不對?人都死了幹啥還計較?」屠世民說著將身子轉過來面向兒子。「你來得正好,幫我調一下胸花。小含好些了沒?我看請個醫生來看一下好了。」
「她說不用,我看也是小睡一下就好。」屠昶毅細心地幫父親調弄那束胸花後,偷偷瞄了氣得快翻臉的紀元一眼,試探地問道:「紀叔,有件事我想麻煩你,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
「我只是屠家的一介傭人而已,何必裝得這麼客氣?」紀元雖是對著屠昶毅說話,但是話峰卻明顯地指向屠世民。「你要我幹嘛就直說!是嫌衣服不夠整、褲子不夠挺,還是鞋不夠亮?我說老了就得服輸,明明是自個兒的骨頭彎了一截、小腹凸出一塊,幹嘛?當自己還是風流少年啊……」
「你說誰啊?別指桑罵槐的!」屠世民灰鬍子一翹,老大不高興。
屠昶毅趕忙檔在主僕倆中間,抑制他們爭吵。「好了!瞧你們跟小學生一樣,又在鬥嘴了。一天不鬥,嘴會癢嗎?」
「話不是這麼說嘛!今天我最小的兒子討媳婦,我是主婚人,自然高興得不得了,偏偏這個奴才老潑我冷水,像話嗎?」
紀元輕哼一聲,「鬼扯淡!你是為了能見到另一位主婚人,才會興奮得像吞了一斤的彈簧,猛跳猛彈。」
「你豬腦袋!」
「你也頑癲!」
屠昶毅忍無可忍,大喝出聲:「夠了!你們兩個別再耍孩子脾氣行不行,真有本事就拿刀出來砍!」他咬牙切齒地撇頭對紀元說:「你不是老想狠狠刮一頓我的鬍子嗎?給你一秒鐘考慮的機會,要不然我直接上理髮廳。」說完跨大步朝車庫走去。
吃了好大一驚的屠世民忘了爭執,倏地撇頭,詢問紀元:「我有沒有聽錯啊?」
「沒錯,你兒子說他要刮鬍子。」紀元將頭撇回去,目送屠昶毅的背影,不以為然地說:「這個節骨眼上才要刮鬍子,他發燒了。」
「喂!再幫我看一下吧,或許我該換領結才對。」
紀元覷了老闆一眼,冷哼道﹔「誰理你啊!我要去刮人鬍子了,你自己找個人問。」
說著將手臂上的六條領帶捲成一團,往口袋一塞,循著屠昶毅的腳步走了。
「這年頭反了!僱人的還得看被雇的臉色!」屠世民氣極了,不過罵歸罵,他猶不死心,瞥見身旁有個黑影趨前,想是前來幫忙打點婚禮的女廚,他身子一轉,只顧著低頭瞄領帶,連人家的面都沒看清楚,就笑嘻嘻地問道:「對不起啊!你說我打領帶好,還是領結好……」隨即瞄到地上的一雙黑絲繡鞋,話不由得停頓了下來。
對方沒等他抬頭,直截了當的說:「不打會更好。」
他詫異地將頭一抬,原本準備了一天的歡迎開場白,瞬間被他那顆惱羞成怒的心篡改了。
「你那麼早來幹什麼?老太婆!」
岳昭儀眉一斂,被他惡劣的態度惹得惱火,「我來探視孫女,看她是不是被你這個老怪物折磨得不成人形!」
「她沒你那麼刁,這裡的人可把她當個寶寵哩!你們自己先找個位子坐,我忙得很,恕我無暇接待各位。」屠世民背一轉,氣呼呼地留岳昭儀和岳昭揚在原地,邊走邊罵:
「什麼東西!每次都是這樣,為她大費周章,到頭來全被視為糞土!可惡的婆娘!最好還是跟她保持距離,以免夭壽!」
★ ★ ★
才剛將門面修理整齊,屠昶毅端著一小碟糕點,小心翼翼地開門進房,只見小含側躺在床上。
床上亂得不像話,枕頭飛散四處,看來就像她跟床單打過一場狠架似的,凌亂得令人不忍卒睹。而他也沒打算收拾殘局,僅把碟子往桌上一放,旋身就開始卸除身上的衣服,並打量她的睡相,揣測到底該從哪裡下手。最後,他決定先說點好話,小含睡著了也無所謂,就當這次是練習好了。
他赤裸著上身,僅著內褲悄悄爬上了床,輕輕側倚著她溫暖的背脊,抵著她渾圓的臀線,品嚐從她短髮散放出來的青春氣息,深深地吸一口氣後,遲緩地握住她的手腕,對著她的後腦勺吐露心底真言。
「小含,你睡了也好,這樣我才能說得更多。我不能說自己對你是一見鍾情,但是我們是注定要在一起的。記得十六年前,我母親入殮的那天,我父親刻意避開家人,只帶著十五歲的我搭公車去探望老朋友。到了朋友家門前,卻一徑地在門外徘徊。那時節氣才剛人秋,卻冷得刺骨,不知道是為了不引人注意,還是躲避風寒,他牽著我改鐃到朋友家的後院,那後院的門前植了好幾株榕樹,枝葉交錯糾結,足以遮風御寒,有四、五個小孩蹲在榕樹下玩耍。
「我和父親呆站在那兒足足有十分鐘之久,接著有個綁著兩條辮子的神氣小女孩站起來問我們:『你們要找誰啊?是不是要來買蘭花?告訴你們,我不要賣你們!』我父親馬上接口:『不是,你放心,我們不是來買花的,只是來看花。告訴爺爺,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那個小女孩瞪著大眼,略帶戒心的回答:『才不告訴你呢,奶奶說不能跟陌生人講話。』於是我父親趕忙說道:『爺爺不是陌生人,爺爺認識你奶奶,她叫岳昭儀,對不對?』那個小女孩想了一秒,才說:『是啊!但是奶奶沒有在家,只有舅公在,你要跟他說話嗎?』我父親很自然的蹲下身,摸著小女孩的頭說:『但是我比較喜歡跟小美人說話,我和這個哥哥跟你聊天,好不好?』那個小女孩聞言瞪了我一眼,甩頭拒絕,『他看起來好凶,人家才不要跟他說話,除非你叫他走開。」
「那時的我正值青少年時期,又逢母喪,心中悲慟不已,自然對那個小女孩萬般沒耐性,二話不說,掉頭就扔下我父親和那個神氣娃娃,直走到對街的小吃店叫碗麵吃,一連扒了三碗,我父親才過來找我。他入座,興奮的跟我解釋那個小女生是他朋友的孫女,今年才四歲,他很希望能把那個姓岳的女人娶回家,果真如願的話,我又有一個現成的侄女了。我不發一言,事實上卻怒火中燒,想到母親才剛入土不到一個小時,父親就開始打起這種如意算盤,我更加排斥那個女人,於是忿然地將碗打翻在地上,不客氣地對我父親威脅道:『老色鬼,你要娶就娶,反正多了個現成的孫女,少我一個兒子也無所謂。」
「一說完,我就衝出小吃店,一眼瞧見那個小女孩就更加怨恨,於是我不假思索地奔了過去,狠狠揪起那個小女孩的衣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給她一巴掌,那個小女孩經不起我的一掌,瘦小的身子瞬間倒退好幾步,最後直直跌入小水溝裡,她的右太陽穴首當其衝地撞上了溝邊的紅磚頭。當時我怒不可遏,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大聲咒罵『岳家女生給我滾蛋!』後,就一路跑到大街,招車回家。
「連著兩夜,父親都沒回來,直到第三天,他才到學校接我,兼程告訴我他不打算娶那個女人了。我的氣消了一半,愧意萌生,吞吞吐吐的問他那小女孩的狀況,他只應我一句『她沒事』,就帶過了這個問題。此後,我父親就斷了續絃的念頭,岳昭儀這三個字也成了我們家的禁忌。
「隨著年紀的增長,我不時責罵自己的任性和自私,因為父親的眼神裡總有一些遺憾,但他從來沒怪我。也因此,我決定盡我所能的彌補一切,只要是他老人家所希望的,我都竭盡所能幫他完成,最後就是討媳婦這件事了。」
「我有很多觀念是承襲自我父親的,在他的身上,我看透了婚姻和愛情的分割結果──那就是配偶可以有好幾個,真愛卻從不屬於他的妻子,就連我溫柔體貼的母親也難逃此運。這讓我心中感到害怕,因為我不想重蹈父親的路,更不想見任何女人踏入這樣的婚姻裡。因此娶一個不可能愛上我的小女生倒是件值得安慰的事,只是我從沒料到自己會對你一見鍾情,更沒妄想過你會愛上我,所以當你冒出那句話時,我簡直是昏頭了。」
「現在,我的頭還是很昏,不過卻是樂昏的。我鄭重跟你宣佈,我愛你,愛你每一分每一寸,愛你的淘氣與刁蠻,同時愛你的裝蒜。所以,你最好別再憋氣裝睡了,起來!」他大聲一喝,將被子一掀,反撲到她身上,趁她還來不及出聲尖叫,以唇堵住她的小嘴。足足三十秒之久,他才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