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這些我都知道,不要跟我說這麼多,你再查查看頂樓還有幾間房可用。」
「頂摟啊?我看看!」男櫃員連忙低頭敲著鍵盤。
鄒妍趨前來到阿里身旁。大概是被金碧輝煌的場面嚇得腿軟,她腳尖一個顛躓,整個人撲上了櫃檯,雕金的突出檯面抵著她的胸口,她悶哼一聲,「Oh!MyGod!」
原本敲著鍵盤的櫃檯人員聞言,忽然停手,倏地站了起來,雙眼瞪得大大地盯著她瞧。
顏面丟盡的鄒妍以為四周的氣氛遽變是因為她冒出了這麼一句不識大體的話,臉頰瞬間紅了起來。
她悄悄地往阿里身邊移動,小聲地說:「阿里先生,對不起。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真的沒有客房的話也沒有關係,我可以住別家旅館。還有,我不是故意要冒出God這個字眼的,你懂英文,知道我無意冒犯你們的阿拉,對不對?請你幫我說句好話吧!」
阿里的嘴角微微扯動,才剛要說幾句安撫的話,後面就傳來了一陣男中音的詢問。
「請問兩位有任何麻煩嗎?」
鄒妍不假思索地回過頭,大概是疲勞讓他目眩,他竟有股想哭的衝動,所以她頭垂得低低的,只敢盯著來人的領帶,囁嚅地說:「是這樣子的,我來此地洽公,本來打算在這家飯店下榻,但很不幸,我們來遲了些,已經沒有客房了。我的朋友要求這位服務人員再查查看是不是還有空房,但我覺得住別的地方也是一樣,所以想上前解釋。」
說到這裡,鄒妍已經有點歇斯底里了。天啊!才不過短短數小時,她就患了文化差異症!現在她緊張得闔不攏嘴巴,因為她知道一旦停止說話,闔起嘴時,她的牙齒準會喀喀作響。所以,她只能繼續說下去。
「結果我不小心跌了一下,撞到了櫃檯,因為突來的痛楚讓我不經意的冒出『Oh,MyGod!』這句口頭禪,冒犯了坐在櫃檯後面的先生。請相信我,我絕對沒有那個意思!」
一鼓作氣將話說完,鄒妍的視覺慢慢恢復了正常,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仰身著筆梃西裝,在杜拜機場自稱阿瑪濟德的男子!
阿瑪濟德眉微蹙,一臉關心地看著她快崩潰的模樣,二話不說上前扶住她的腰,轉身面對站得筆直的男櫃員,「我想定是長途旅行讓這位小姐身心俱疲。這樣好了,」
他迅速瞄了一眼男櫃員的名牌後說道:「賈各,麻煩你查一下15A,如果沒人預訂的話,就讓給這位小姐吧!」
賈各楞了一下,接到阿里傳給他的眼色,馬上開口:「喔!不,殿……嗯,先生,那間房間沒有人訂,我這就請人帶這位小姐上去。」接著他趕忙轉向鄒妍,以流暢的英語說道:「這位小姐,你並沒有冒犯到任何人。是我的動作太倉猝嚇到你了。」
鄒妍聽對方這麼一說,總算鬆了一口氣。她撥開額上的亂髮,扶正眼鏡,不好意思地看著阿瑪濟德。「真是抱歉,我反應過度把場面弄得這麼糟糕。請問,你是……」
「我是阿瑪濟德。」他再次介紹自己,雙手背在臀後,像個小男孩似地踮起腳尖,彷彿在期待她記得他。
「我記得,我記得……」鄒妍接觸到一雙促狹的目光,才知道他是開玩笑的。
「我現在問的是,你在這裡上班嗎?」廢話,如果不是的話,他怎麼會對這家飯店的人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嚴格說起來,我的確是。好了,這位小姐,如果你能將個人資料留下來方便我們做紀錄的話,不用五分鐘,你就可以躺在軟綿綿的大床上休息了。」
鄒妍接過他遞上前的紙和筆,小心翼翼地填上自己的姓名、護照號碼和一切相關的資料。
她才剛把筆和紙遞還給他,並想多聊幾句時,飯店服務生就上前表示要領他們去看房間。
鄒妍一臉的失望寫在臉上,但隨即安慰自己這個叫阿瑪濟德的好心帥哥只是秉持著助人為樂之本的原則罷了,她犯不著跟人家攀親帶貴的拉關係,所以只得微微頷首表示謝意,然後跟在阿里身後走向電梯,強迫自己別回頭看。
「我們真是幸運,是不是?剛才那位阿瑪濟德就是我在車上跟你提過的好心人。
沒想到他也在這裡工作,真是巧啊!」
「是啊!真巧!」阿里簡短的回答她,接著說:「鄒小姐,今天晚上我就不吵你,讓你早點休息。明天早上九點,我再來接你到碼頭。」
「阿里,你住這附近嗎?」鄒妍隨口問道。
阿里頓了一下,「對!我住這附近,事實上,走幾步就到了。」
「喔!難怪你會安排我住這裡。老實說,這家飯店真是太豪華了,我一進門就嚇了一跳。」
他們一踏進電梯後,鄒妍的聲音便被闔起的門消了音。
阿瑪濟德斜倚在櫃檯邊,等到電梯門完全關上後,才將填滿資料的紙撕了下來,對折再對折,放進自己的口袋,然後斜過腦袋對賈各說:「如果這位小姐問起有關我的問題,你該知道怎麼答吧!」
「是的,殿……不,先生,我會跟她說你是這家飯店的經理。」賈各非常恭敬的回答,然後問道:「請問殿下把隔壁的房間讓給那位小姐後,是不是還是住在15b呢?」
阿瑪濟德眼裡浮現一絲惡作劇的神態。「你要我住在她隔壁?不!這樣做準會嚇到人家。我看今晚還是直接回宮裡好了。」
說著,他旋身就要離去,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回頭叮嚀道:「喔!對了,有關這位小姐的事我必須解釋一下,她此次來巴林純是為了洽公,和我沒什麼關係。明天國宴時你千萬不要跟別人提起,特別是吉夏王子。」
「是的。」
阿瑪濟德給了賈各一個鼓勵的微笑後,轉身朝大廳走去。
☆☆☆
當服務生與阿里走後,鄒妍呆站在門口,獨自面對這間不可思議的客房。
她緩緩摘下黑框眼鏡,拚命轉著大眼,以防錯失室內的任何擺設。這裡面,從天花板到地毯,從牆到玻璃,除了金色系與白色系相互輝映外,整個陳設大膽到令人屏息。
尤其是天花版!上面繪了好幾位美女的出浴圖,她們金色系的膚質、艷如桃紅般的容貌與惟妙惟肖的神態,教鄒妍看得愣愣的。當她瞟見正中央的一對男女在池塘畔的大樹邊交歡享樂時,她的臉倏地泛紅,連忙挪開視線。
她勉強告訴自己,這是藝術,不是色情!反正只要天花板安分守己地待在上面,不要在晚上她好夢方酣之際塌下來的話,她不會貿然去檢舉這家飯店的畫妨礙風化的。
看在她只小住兩晚的份上,鄒妍強迫自己則再對這間法國路易十四式的房間太好奇,因為最常被好奇心殺死的並不是貓,而是不識好歹的女人。
但是……這間房間除了入口的門外,竟然還有四扇罩著帷紗的窗戶,窗戶兩側矗立著兩扇門;一個是小的,另一個則是大的。
小的是為了「小號」,大的是為了「大號」?鄒妍戲謔地假設。
不過假設一向是需要人來印證的,所以鄭妍上前開了門。
初步查看的結果,小門後的天地不僅是「方便之地」,還兼具有三溫暖的設備。
「哇塞!哪家的賣油郎,還真會享受!」鄒妍邊說邊將小門猛地關上,再快步走向大的那扇門前面。
門被她重重的推,呀然而開,裡面的景色隨之展現,其擺設之「貴」的程度和她住的這間之「華」的程度不相上下,但卻完全不同從此間的歐式風格;門扉後面是一間雅致且富濃厚東方色彩的寢室——有點中國,又不是太中國。
鄒妍將頭伸了進去,以一個中國人的眼光打量這個房問,她覺得設計這間房間的人可能太偏重東洋風了,反而突顯不出中國傳統的韻道,除了房內擺設的骨董傢俱、幾幅墜地的掛圖與陶瓷,雪中送炭似地點出了一些些意思。
不知怎地,鄒妍能感受到設計這間房間的人的頹喪感,他,或她,好像要把一個確切的主題抓在手上,卻又摸不著竅門,因而徘徊在外,不得其門而人。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這家飯店主人的品味還真是與眾不同。
偌大的房閒以並排雕鏤的木窗懸掛做隔間,以替代屏風的功效。四面牆壁上掛了好幾幅橫寬的字畫和掛圖,其中有清代名家方士庶的揚州名勝圖、明代沈周的竹林送暑圖和明代文征明所寫的行草書自作詞手卷。
鄒妍佇立在八篇行行飛舞、一列攤開的手卷前,不照順序,抬眼就與「右詠秋月」的那個小段落對上眼,她微蹙眉頭,將眼鏡移到頭頂,吃力地讀了起來。
拂草揚波復振條,白雲千里雁行高。
時飄墜葉驚寒而,更入長風捲夜濤。
情漠漠,意蕭蕭,繐幃紈扇總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