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妍兩眼圓瞠,一臉莫名其妙。「幹嘛上迪化街?難不成那兒除了賣南北貨,還順便寄賣小孩嗎?」
「你別再損我了。今晚我是打算趕在你姊夫回家前先下手為強,收買人心。」
「怎麼收買?」鄒妍一臉興致盎然。
鄒嫻雙手來回晃動地做了炒菜的動作。「施展『鏟下功夫』啊!告訴你一個小秘密,牟伯有張饞嘴,美食佳餚是他無法抗拒的大弱點。」
「哎呀!你早說你要到大牛家洗手做羹湯的話,我一定奉陪到底!」
◎◎◎
牟允中提著簡便行李,跨出松山機場的關口後,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四處尋找公用電話。
一整天下來,牟允中打了不下十通的電話,試著探問鄒嫻情況,但始終沒盼到她接電話,於是他改撥到她娘家找人,豈料丈母娘也是一問三不知。
從那一刻起,牟允中的心臟就像被人用條橡皮筋勒住似地,腦子也淨往壞處想。
他想,莫非我昨晚當真太不盡情理,讓鄒嫻想不開?莫非……
鄒嫻倒臥在散滿藥丸的大床上的鏡頭倏地掠過牟允中的腦際,教他心涼半截,久久才開始掏褲袋、翻皮夾,找出銅板掛了通電話回家,嘴裡不時唸唸有詞,「接電話,該死,鄒嫻!接電話!」
十聲響後,他猛地掛斷電話,扭身奔出機場,招了輛計程車,直往家門殺奔而去。
第九章
牟家大家長年冠宇雙唇微啟、兩眼圓睜地溜著滿桌的菜看,對那一盤盤綴飾得清脆、爽口的「藝術精饌」歎為觀止;面對色、香、味俱全,更兼消暑的食物,他猛然覺得能和鄒雋易「換」女兒當媳婦也不算虧。
坐在一旁的陳月倩睨著老公貪食的嘴臉,順手拿起湯匙,往他嘴邊就了過去,一邊挖苦地說:「口水就要滴成一行啦,還不趕快合上嘴。別教鄒妍見了,心裡大喊:『哈!
原來姊姊的公公是這等好吃的老饕啊!沒嫁進牟家算是對的。』喂,你留一點形象吧!」
鄒妍被陳月情的俏皮話逗笑了。「牟媽媽,怪不得牟伯嘴饞的,連我都忍不住食指大動呢!」
「就是嘛!只有你這個味覺差的人才沒感覺。」牟冠宇斜睨陳月倩一眼,然後眉開眼笑地對剛從廚房踏入飯廳的鄒嫻說:「小嫻啊,辛苦你做了這麼多可口的菜。來,趕快過來坐著吧!」
鄒嫻從容地先舀了兩碗桂花涼粉湯送至長輩面前,解釋道:「其實這都是簡單的家常菜,只是我多雕了一些五顏六色的擺飾。天氣熱,沒敢做些大魚大肉,希望能合爸媽的胃口。」
「放心,絕對會的,自家人,別跟爸媽客氣了。只要我說好吃,那東西一定不差。」
牟冠宇歡天喜地喝了一口湯,閉目品嚐數秒,然後有感而發的說:「現在我終於瞭解,為什麼允中那麼害怕帶你回家過年了。原來是怕了他媽媽煮的菜!」接著,很快地以肘碰了身邊的老婆一下,「別吃醋啊!我說的都是實在話。」
鄒嫻擔心地看了婆婆一眼,原以為她會滿臉尷尬,沒想到她斜眄了公公一眼後,警告地捏了他的手臂一下,笑嗔道:「對,就你倒楣,逢人就要訴苦!不過嘛,誰教你那麼挑食,偏娶我這麼一個嘗不出五味、手藝又差的老婆,這是老天有眼!」
「胡說八道,那是老天沒眼!」牟冠宇一邊扒飯,仍忍不住和太太拌嘴。
鄒嫻見狀,和妹妹交換了一個有趣的眼神,兩人雙雙會心一笑,舉箸夾菜。
直到牟冠宇盛了第二碗飯重新入座後,鄒妍清了一下喉嚨,宣佈道:「牟伯,牟媽,姊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您們。」
「什麼樣的好消息?」兩老如小頑童般馬上掉頭往鄒嫻望去。
本來已和妹妹套好譜的鄒嫻臨場遇事卻又畏怯起來了。她支吾片刻,然後頭一轉,向鄒妍求救。
鄒妍微瞪了姊姊一眼,回頭幫腔道:「我姊懷孕了。」
不料,鄒嫻反而扯後腿地搶白:「只是有這個可能性而已,因為正式的報告還沒出來。」
這對老夫妻聞言,表情先是一愣,既而露出欣慰的微笑,接著陳月倩忍不住以手指輕拭奪眶而出的淚水。
牟冠宇非常實際的問:「允中知道了嗎?」
鄒嫻不敢回視公公婆婆,只說:「他還不知道。」
這時,門鈴突然大響,四個人同時驚異地抬頭互望。
牟冠宇受到這種不預期的干擾,眉頭微皺了起來,「會是誰?」
「大概是允中吧!我有留言說要回家過夜。」鄒嫻連忙放下筷子,起身要去開門,但她太緊張了,一不小心,把椅子撞翻了。
陳月倩見狀,體恤地拍了拍鄒嫻的手,「坐著!坐著!我去開門。」
她穿過客廳來到門前,拉開門看見佇立門前的人果然是大兒子時,高興地說:「回來得正是時候。你還沒吃吧!」話畢,她稍退一步,讓兒子進門。
牟允中一臉抑鬱地扯下肩頭的西裝外套,在空中抖了幾下,心浮氣躁地說:「媽,謝了。不過沒時間吃,因為等一下我還得出去辦件事。」
陳月倩接過兒子的西裝和提袋,關心的探問:「瞧你累成這樣。高雄的事談得不順利?」
牟允中以雙手罩住臉,來回摩挲了幾下後,沒精打彩地說:「跟那個沒關係……」
話到此,他突然警覺地回頭問:「媽怎麼知道我去高雄?」
「鄒嫻已跟我和爸爸解釋了。」
「鄒嫻?」牟允中一聽到老婆的名字,總算又冒出些活力來。他急著間:「媽知道她在哪裡嗎?」
「在家裡嘛!還能在哪裡?」陳月倩不知道兒子找媳婦,已找到快跳河的地步了!
「可是我照她的留言去隔壁找過了,但她根本沒回娘家。」
陳月倩一臉好笑地看著沮喪的兒子。「她當然沒回娘家,她是來看我和爸爸的,還特別煮了一桌子的好菜。允中,你怎麼……」
牟允中沒等母親說完話,連忙跨起大步往飯廳走去,當他親眼瞥見鄒嫻好端端地坐在餐桌彼端時,一身的焦慮與疲憊頓時撤去。
這時,他以一種多年不曾顯露的目光緊緊地盯著蛾眉低垂的老婆瞧,那清秀、靦腆的面容勾起了多年前的回憶。
「啊!允中,來來來,你老婆做了這麼些好菜,趕快坐下來吃吧!」牟冠宇對兒子招招手,然後對媳婦說:「鄒嫻,幫允中準備一副碗筷吧!」
「好。」鄒嫻見到老公,心裡是高興的,但他的目光咄咄逼人,教她不敢明目張膽地回視,起身就要去盛飯。
尾隨著牟允中而入的陳月倩出聲阻止了。「不用忙了,小嫻。他說沒時間吃,等一下還要出去辦事呢!」
鄒嫻很失望,抬起頭靦腆地問:「你很趕嗎?多少吃一點東西再出去吧!」
牟允中實際上根本沒事要辦。他剛才對母親說要出去,是出去找老婆的,既然老婆已近在眼前了,哪還用得著出門!
但是他仍是擺出慎重考慮的模樣,等了兩秒才說:「其實也沒什麼重要的事,我想不去也是可以的。」說著就要往父親身旁的位子坐下。
「等等,這是你媽坐的,」年冠宇伸手壓住了椅子不讓兒子坐,嘴朝鄒嫻的方向一努,不客氣的說:「你坐你老婆旁邊吧!」
於是牟允中被彆扭的老爸打發到對面。他入座後,和小姨子打了一聲招呼,接過鄒嫻遞給他的碗筷後,耐心地等待老婆安坐好,才低頭將嘴湊近她耳朵邊,輕聲問:「你一整天跑哪兒去了?我打了好幾通電話都找不到你。」
鄒嫻沒什麼好隱瞞的,老實地告訴他下午的行蹤。「下午時我和鄒妍去喝咖啡,然後再去買菜,買完菜就直接回這裡了。」
「哦!」牟允中輕點了頭,這才低頭扒了一口飯。
牟冠宇靜坐在餐桌一側,審視這對在玩辦家家酒似的夫妻良久,打破沉默問起兒子的事業。
「最近生意如何?東西還賣得出去吧?如果玩膩了骨董,歡迎你回『禾雋』,我馬上『掛冠求去』,總經理換你做。」
陳月倩莫可奈何地瞪了老公一眼,回頭對兒子和媳婦笑說:「別理你爸,他這人專打落水狗,見不得人家好。」
牟允中早習慣他父親那種酸溜溜的語氣,根本不介意。「一切都很順利。只不過一批柬埔寨來的石刻像被我打了回票。」
這時靜悄悄的鄒嫻突然開口,「為什麼要拒絕呢?你這樣不就虧大了。」
「其中有幾件斷頭佛像沒有產地證明,我怕是不肖商人從古寺偷運出來的。這種東西利潤雖高,但若不抵制的話,鐵定會助長盜賣歪風的。我做骨董生意本是想延續傢俱、器皿的生命,以達到節約的效果,當然不願見到完整的文物被肢解。」
「對!這種觀念是對的,別人要賺,那是別人的事,但你沒必要跟著走。」牟冠宇稱讚兒子的觀念後,轉向媳婦問道:「鄒嫻啊,那件事……你跟允中提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