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嫻在失望與氣憤之餘,一個想不開,便衝動地剪斷了電話線,並忍痛警告白己,「鄒嫻,戀愛真的不適合你,只會把你逼瘋罷了。」然後一古腦兒地鑽進了被窩裡,痛快地哭個過癮。
隔天早餐時,她鐵著一張陰寒的臉告訴家人,為了努力用功、衝刺,從今天起她不接任何電話,就連熟人也不例外。還有,因為通學時間太長,浪費她讀書的時間,她決定搬到外公、外婆家小住幾個月。
在鄒雋易不反對的情況下,鄒嫻在一個星期之內搬出了這間住了十八年的大洋房,把那段沒有開始的可笑「默許」給打破了。
那年五月快過完時,范姜雲曾來教室找她,一頭時髦的短髮和成熟的裝束幾乎像個大學生了。
「我明天就飛美國,」她說,順便遞上一束花給鄒嫻,「希望你跟牟允中能甜甜蜜蜜……」
鄒嫻收下了花,鎮定地告訴她,「你真的會錯意了,我和他之間只是普通朋友,沒你想得那麼親密。對不起,我得進去準備模擬考了,祝你一路平安。」
到了七月初,鄒嫻成功地把心情調轉回來,並將那份青澀的感情拋諸腦後。因為已開始放暑假,她沒有藉口逗留在外婆家,只好又遷回家裡住了。
大學聯考的最後一天,牟允中出現在她家的客廳裡。他笑意滿堆的臉在她下樓不到五分鐘之內,就被她冷漠的態度給沖淡了。
鄒嫻站在樓梯口處,一手扶著木欄,冷覷眼前的男孩。「你找我有重要的事嗎?」
「沒有……」他綻了一個開朗的笑,從皮沙發上起身,有些難為情地撾著後腦勺。
「喔,沒重要的事是最好,因為我正好有重要的事,得出去一趟。」
「我載你去好了。」他慇勤地提議道。
鄒嫻斷然拒絕他的好意,不客氣地說:「沒人會感激你多此一舉。我已事先跟爸的司機約好了,再見。」接著冷淡地從木然而立的牟允中眼前橫穿而過,直接推門出去。
從他狠狠地碰了根硬釘的那日起算,一直到她正式和牟允中相親、訂婚的這十年裡,除了特殊場合外,兩人是竭盡所能地迴避彼此,即使歹命撞到時,也是點頭虛應而已。
驕傲蒙蔽了她的眼,讓她跌進范姜雲所設的陷阱裡:而死不認錯的倔性子,讓她遲至今日仍不願去問牟允中,當年她在他家的客廳裡,究竟漏聽了什麼樣的對話。
現在鄒嫻明白,若不解開那一段時間裡所發生的事的話,她心裡的疙瘩是永遠消弭不掉的。
第八章
鄒嫻蛾眉深鎖地獨坐在一間雅致的咖啡廳內,百無聊賴地翻著仕女雜誌,等待妹妹鄒妍的到來。
當男服務生慇勤上前,第三次為她注滿杯中的開水時,身著綻藍套裝、戴了副大水蛙平光眼鏡的鄒妍才姍姍來遲地從樓梯口處張望過來。
鄒嫻只顧著打招呼,舉手一揮就打中男服務生微傾的下顎,教他手上執著七分滿的水晶壺濺得制服一身濕。
鄒嫻見狀,趕忙掏出手帕,為他拭去衣上的水滴,還尷尬地頻說抱歉,「天啊!我太不小心了!你還好吧?」
男服務生不說話,彷彿被閃電擊中似地杵在原地,怔然盯著鄒嫻姣好的臉龐。近距離之下的鄒嫻比遠觀時更令人垂涎!
可惜鄒嫻的神經末梢雖細,但十之八九是處於打結的狀態,因此沒能察覺對方奇怪的反應,還以為他在生自己的悶氣,也就更低聲下氣地賠罪。
「真是對不起,請原諒我的粗心,不要介意好嗎?」
她話一說完,神情呆滯的男服務生稍微眨了眨眼後,才意識到自己的行徑,也就順手接過鄒嫻遞上的手帕,給結巴巴地說:「沒……沒關係,衣服稍微烘一下就乾了。」
「你確定嗎?」鄒嫻的潔癖毛病不知不覺又犯了,她不多想便從小皮包裡掏出鈔票,堅決要為此事負責,「我看你們公司制服的衣料很高級呢,可不能隨便亂烘,傷及衣料多可惜。請務必讓我代付乾洗費吧,否則我心不安。」
「不用了,小姐。小事一件,你別放在心上……」
此時鄒妍已來到桌邊。她將公事包往椅子上一放,平光鏡片下的目珠瞄了男服務生一眼後,話帶嘲弄地說:「你就收下吧!要不然,她一夜都會記掛著你的衣服的。」還特別強調「衣服」這兩個字。
喔,原來是記掛衣服啊!
男服務生雙頰倏地泛紅,接過了鄒嫻的手帕與「好意」,低著頭服侍鄒妍入座,倒了杯水後,解釋道:「您的menu馬上來。」
鄒妍雙手交疊地撐著下巴,回給他一個虛假的笑容。「不用了。給我一杯綜合果汁就行。」
等服務生一走,鄒妍低著下頷,精明的目光從鏡緣上端射向鄒嫻。「我今天終於能確定,那個男的被你電到了。」
鄒嫻微愣,不明所以地問:「被我電到?可是我身上沒帶任何電器用品啊!」
鄒妍聞言眼皮一翻,兩粒黑白分明的眸子險險無法歸位。「如果每個家庭主婦都能像你這麼脫線的話,『紅杏出牆』將成歷史名詞!」
「什麼嘛!有話直說,別淨是拐彎抹角地。」
鄒妍遵從姊姊的指示,大方地說:「好,我就說得坦白一些。那個男的對你有意思呢!」
鄒嫻杏眼圓睜,倉皇地往一旁瞄了過去,確定服務生早下樓後,才板起臉孔,低斥一句:「少胡說,小心給人聽見!」說著還梭巡四下一圈,深怕讓旁人聽到了尷尬。
但鄒妍可沒那麼在乎,直率地說:「你還當他真是打工的服務生嗎?如果我是這家店的老闆,可沒那種閒錢為一個計時工讀生訂做成套的亞曼尼西裝。」
「亞曼尼?你說剛才那個waiter穿的是亞曼尼西裝?」鄒嫻絳唇微掀,眼睛轉啊轉地,「我就覺得那衣服料子好,裁線也是一流,要是穿在你姊夫的身上,一定更加出色。喔,你剛才說他不是服務生?你怎麼那麼確定?」
鄒妍將鏡架扶正,美目往天花板一翻,頗遺憾地說:「人家都把胸襟前的名牌硬湊到你眼前了,你還看不出上面寫著什麼嗎?」
鄒嫻打一坐下就開始發呆,對週遭不相干的事物哪會理睬?不過,她還是問了,「寫著什麼?」
「經理啊!」
「喔!」鄒嫻腦子鈍,沒法會意得那麼快,「那又怎樣?當經理的人就不能為客人倒杯水嗎?」
「姊,你還真不是普通的遲鈍。你說說看,我們來這裡喝茶聊天有幾回了?」
「沒有十次,六、七次總是有的了。」
「好,不說以前,單論今天就好。我上來時,樓下站了一排男女服務生,客人也不是多得非得他出馬不可,而且這上面就只坐了你一個人,若不是他想親近你,根本不需要親自走這一趟。還有,他靠著你那麼近,不被你那只纖纖玉手揮到,我還覺得意外。」
鄒妍的個性與外貌一般,冷謐非凡,獨立性又超出姊姊許多,對於陌生男子的搭訕素來深惡痛絕,更不喜歡男人窮追不捨,所以對這店經理的用心可沒半點好印象,因此話裡大有撻伐的意味。
鄒嫻的長相則娟麗溫柔,個性含蓄,不願任意傷人,於是在很多情況下,她就以裝傻來當擋箭牌。
因此,這對姊妹所吸引的男人種類也是大異其趣。
對偏愛鄒妍這一款的「性格」美女的男人來說,當有「白瑞德」的魅力不可。所謂白瑞德似的魅力就是臉皮要厚,膽子要大,個性要嗆,行動要酷,而且天生要有抗拒強酸強鹼的侵蝕本事,方能贏得美女的芳心。
至於偏愛鄒嫻這種略帶神經質的大家閨秀的男人來說,最好能具備「忍者」的美德,「出家人」的慈悲心腸,以及「道家者流」無為而治的精神,始能與鄒嫻結為神仙眷侶;要不然,非狂即瘋啊!
鄒嫻聽了妹妹犀利的一番話,這才築起防戒之心。「糟糕!我的手帕還在那個男的手裡!」
「算了,區區一條手帕而已。」
鄒嫻大眼一瞠,身子一挺,嚴厲地反駁:「那不是一條手帕而已,那是我用來擦汗的東西,這麼親密的物件豈能給人亂拿。鄒妍,你去幫我要回來。」
鄒妍露出一副嫌惡的樣子。「不要,要拿你自己去。」
倘若鄒嫻不知男經理所打的主意的話,根本也不在乎那條手帕,這下給她知道對方的用意後,那顆彆扭的心是說什麼也放不開了。
「不拿,我們就換家店!」鄒嫻說著提起包包,直起身子。
鄒妍仰頭吃驚地看著老姊,「我點的果汁都還沒到呢!」
「咱們換家喝!看你要喝多少,我請客。」
於是鄒妍就被鄒嫻拉著往樓下衝。
在櫃檯結帳時,鄒嫻始終擺出一臉吃虧上當的表情,就連那位經理綻著「光芒四射」的笑容,跟她問候時,她也沒給人家應上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