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錯怪了瑾棠,一個高高在上的二皇子居然將她銘記於心,為何自己總是遲鈍得無法感受?老是拒絕接受旁人的好意,老是在相同的錯誤中打轉,她只恨自己未能馬上飛回他身邊,患難與共。
她會等的,不論是十年、二十年,就算容顏老去,就算滄海桑田,只要瑾棠終會回到身邊,她便心滿意足。
雖然紫藝的信心滿滿,可旁人卻不一定懷著同樣的信念。隨著光陰的飛逝,連黃承淮和黑念璣也不禁動搖原本的篤信。
太多負面的傳聞未曾得到反駁,陸續從京城傳來的消息指出,二皇子已經死去,就在她離開沒多久的一個風高月黑的夜晚,孤獨地陳屍在府邸中。
而且矛頭雖然一致直指向碩禎太子,卻沒有人敢真正出聲質問。
流言描述得生靈活現,甚至有人說撞見瑾棠的鬼魂在空曠的府邸中飄蕩。
紫藝當然不相信。
她堅持死者造訪人世間的最後時刻——百日已到,可他從未入夢來。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是紫藝強顏歡笑時說出的話語,也是維繫心中信念最堅強的理由。
黃承淮與黑念璣幾次秘密北上,硬闖皇宮,都無法辨別所謂二皇子遺體的真偽,所以她不肯死心,在平靜的外表下懷著希望,終有一天,瑾棠會活生生地出現在她面前,和她重新開始。
「你又沒睡了。」黑念璣聽聞聲響,進到屋子裡,見到她滿是血絲的眼眸,忍不住心疼地責難道。
「我沒事,反正睡不著,何必逼迫自己?」
「這樣下去,你以為自己的身體能撐多久?」鐵打的人也需要休息,她卻睡得極少。
「沒關係。」紫藝搖搖頭,一臉笑意盎然,「又是個嶄新的一天,也許就是今天瑾棠會來找我呢!」
「我帶你到崑崙山避避風頭吧!聽說現在京城裡正在搜索二皇子的餘黨,打算來個斬草除根。碩禎的心底仍有疑慮,怕是要進行大規模的掃蕩。」他壓低聲音勸著,「或許哪天他發覺不對勁,找到這南蠻之地,到時候想走也走不了。」
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已經逐漸地將黑念璣與黃承淮放入心中,當成自己的兄弟般,這會乍聽聞將要分離,不覺有些戀戀不捨,「你要走了嗎?」
「我會帶著你一同離開。」
「不。」她溫柔卻堅定的拒絕,「除非瑾棠殿下出現,否則我決計不會離開。」
「還等什麼?」黑念璣忍著擁她入懷的衝動,惡狠狠地說:「或許他已經死了。」
「我相信殿下還活著,他一定會來找我。」維持著舊時的稱呼,紫藝理所當然地回答。
討了個無趣,黑念璣悻悻地旋步轉過身子,怕自己太過生氣的神情會駭著她。
「別太死心眼,你還年輕,沒名沒份的,有必要為殿下守活寡,浪費美好的人生嗎?紫藝,殿下曾經親口告訴我,若是他無法活著,要你好好地活下去。」他勸慰著,「已經過了這麼久,殿下都沒有出現,大概是……凶多吉少吧!」
「才數月不見,你竟然有了異心。」唇角綻開春花般的笑靨,咯咯聲出自檀口,紫藝不贊同的道:「當心哪,黑兄,殿下聽到你的話可能會生氣唷!當然嘍,講義氣的我不會洩密。」
她太過樂觀的表情讓人憂心,就像飛蛾撲火,無怨無悔。萬一殿下真的已不在人世……
想起殿下最後的交託,他擰起眉。不能再讓紫藝沉淪下去,得想想法子讓她清醒才成。
「殿下的紅粉知己滿天下,又不缺你一個。」黑念璣逼自己說出更殘酷的話,「萬一……我是說萬一,殿下雖然沒有死,卻不要你怎麼辦?你還要死守在此地嗎?」
偏著頭想了想,雖然有些氣惱他的質問,但她卻不得不承認,心底也曾畏懼過相同的事,不過想通後她不怕了,信念在心中滋長,每一個漫漫長夜過去,都替自己帶來更多的希望。瑾棠如此將她銘記於心,未曾親口說愛他之前,她不肯放棄,不願死心,就算他早已另有所屬,亦不枉自己曾經愛過。
「我知道你的擔憂,黑兄,既然上天賦予我這樣的命運,何不坦然接受。」紫藝神情平靜,「紫藝自知渺小,終生卻已經交付到殿下手中,除非他親口說出,否則我是不會放棄希望的。」
「罷了,既是你自己心甘情願的等待,我也無話可說。願上蒼憐你,還回完整的殿下吧!」
黑念璣歎口氣,早已經知道這是無望的愛,但在朝夕相處下,未曾捻熄的愛苗再次死灰復燃,自己到底還是無法死心。這是他最後一次逾越本份,就算名不正言不順,她到底是殿下親口諭令認可的女人。
「總有一天,屬於你的幸福會降臨。」她笑著祝福。
「你真的相信殿下還沒死?」他再問。
「當然,我曾經見識過殿下的武功,比咱們之中任何一個人都高明,除非……」她眸子一黯,笑容變得苦澀,「他不肯來找我,想必是還有危機未解除,我應該有信心。」
雖這麼說,可她擔心,熾熱的血液也有冷卻的一天,瑾棠再不出現,她都不知道自己還能熬多久。在人前的強顏歡笑,幾乎已到了極限,再下去,怕自己會瘋了、癲了,遺忘了他的美好。
「你和黃兄曾經見過那具屍體?」她到底還是問了。
「是的。」黑念璣黯然地說。
「像……他嗎?」掩藏不住的顫抖自紫藝口中逸出,「這麼多年的相處,你們該……辨識得出來。」
「身形和衣服是很像,但那些都可以偽裝。容貌嘛……很遺憾,我和承淮並不能確認。」想了想,他實話實說,「那屍體可說全毀了,彷彿有心人刻意教人無法仔細分辨。除了一塊貼身的玉珮證實身份之外,沒人能說得準。」
「還好,我真怕你說那具屍體就是殿下。」緩緩地吁口氣,提至喉頭的心總算回歸原位,紫藝蒼白的臉上恢復些許血色,「既是如此,殿下應該還活著。」
她不肯死心,只要有一丁點的希望,就能苦撐下去。
又過了一個月,瑾棠仍舊沒有來找她。
即使日子一天天過去,依舊無法抹去她那椎心的痛楚,而她的等待,似乎更遙遙無期。二皇子之死的傳言已經漸漸平息,百姓們的生活又恢復正常。
近日連黑念璣和黃承淮也鮮少上門,紫藝心中孤單的感覺更勝以往。
低頭縫著衣裳,將心靈暫且寄托在雜事上,紫藝沒有放棄希望,只是把命運交給老天爺安排。目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學會尋常女子會做的針黹,還有自己烹煮食物,練習當個真真實實的村姑。
以前總是將時間耗費在武學上,未曾仔細研究過的女紅,這會可得從頭學起。
「哎呀!」胡思亂想之下,針尖刺到手指,刺目的紅點不小心滴落在繡布上。
「一個女人家,居然連拿針都不會。」譏誚的聲音入耳,紫藝面前出現一位頭戴斗笠的男子,那沙啞的聲音中帶著濃濃的嘲諷。
高大的身軀擋住光線,使人無法瞧清他的長相,但她很確定自己未曾見過此人。
紫藝皺起眉頭,「你怎麼進來的?」
「門沒關,我自己就進來了。」男子說話的語氣十分傲慢。「請你出去,這裡不歡迎陌生人。」她冷著臉趕人,「你有需要的話,前頭有客棧,我想那裡會很歡迎你。」
「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男人佯裝驚訝,始終側對著她,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我瞧這裡挺空的,留人借宿一宿亦無大礙,小娘子未免太過小心眼。」
冷凝的血液開始波動,好一陣子失去知覺的紫藝,聽聞男子短短幾句話,居然火氣冒起、咬牙切齒、卻又莫可奈何。
她握緊拳頭,強迫自己冷靜地應對。
「我這裡不是客棧,請你自重。」
「呵,好凶悍的女子。」
男子發出的低啞笑聲,讓紫藝心中起了疑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瞧。
那身衣物雖平凡無奇,但穿在他的身上,卻掩不住一股高貴的氣息,像殿下微服出遊時的神態……
她瘋了,居然拿眼前的陌生人和瑾棠比較!
「請出去,此處不留人。」慌亂地下逐客令,紫藝索性背過身子,不再瞧他,生怕控制不住狂野的心,做出驚人之舉。
「你總是這麼怕生。」
簡單一句話,像警鐘般敲開所有的混沌,饒是未瞧見陌生人的面容,她依然能輕易地勾勒出他此刻的表情似笑非笑的瞅著人,像昔日生氣時候……她的心開始疼痛,揉合著期望與擔憂的情緒,一古腦地全都往心裡堆積。
真的嗎?他真的來找她了嗎?
猛然旋過身,斗笠陰影的下方,那張熟悉的唇正勾起邪惡的笑。
是他,真的是他!
夢寐以求的人,如今近在眼前,她在作夢嗎?大白天就作夢,是因為思念過深,還是上天憐惜,終於讓他的魂魄入夢和她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