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琪的一顆心緊張得快跳出來,她千辛萬苦追到這裡,就是為了這個專訪,萬一他不答應那就糟了。
他幾乎思考了一世紀那麼長的時間。珊琪覺得自己像被人罰站一樣,呆呆佇立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她想:再待下去,她可能就要昏倒了。
「好吧!」倏地,他用英文很簡潔地答應。
「好?你確定?」珊琪一時間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他鄭重地點頭,一邊用手指摩挲著鼻尖,雙眼凝視著珊琪,就像在球場上打量他的對手一樣。「就看在——你為了我打扮成這麼Sexy的分上。」他追加了一句。又是那副想笑的表情。
珊琪簡直想尖叫出聲:這太棒了!她的目的終於達成了。「不過……」喬伊又有了問題。
「不過什麼?」珊琪急著打岔,她可不希望他又改變主意。他輕鬆地笑了笑,迷人的嘴唇勾成一道優美的弧線。「你不會希望我們在談話時,教練忽然衝進來吧!」
喬果真是教練,珊琪心想。「那你的意思是——」
「我們到外面的酒吧去。」他望著她。「這裡你比較熟,由你帶路。」他道出了心中的話,真誠的眼神,叫人無從拒絕。
在台北,他人生地不熟的,她相信他不會耍出什麼花招來。「好吧!」她用力地點了一下頭。「那我們走吧!」
「等等,」他輕笑著。「你不會希望我穿這樣出去吧?」
珊琪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是浴袍。「好吧!那我等你換件衣服。」珊琪在床邊的單人沙發椅上坐下。
然而,喬伊卻做了一件讓她這輩子都會印象深刻的事。
他背過身,毫無遮掩地褪下了浴袍……
結實的背肌、窄而圓潤的臀部、擅於跑步的長腿,全都一覽無遺……
頓時,珊琪的臉紅透了,她想把視線移開,卻又忍不住偷瞄「好幾眼」,她認為自己快流鼻血了……
「你……你可不……可……以,呃,遮一下……」她困難地吐出這句話。
「什麼?」他竟然還想轉過身來。
「不!不!」珊琪只好閉上眼睛,慌忙伸手阻止他。「你別轉過來!求求你快穿上衣服吧!」她在嘴裡無聲地數著秒數。當數到三十時,她預計,對方應該已經整好裝了。
當她睜開眼一看,他竟然只穿了一件T恤,下半身仍是一條貼身內褲。
「這會兒,可是你偷看的喲!」他揚起一道眉,滿不在乎地說。
可見他一定不時偷瞄她的一舉一動,珊琪用她最後一點的自制力,遮住了雙眼,壓低嗓門說:「你不是運動員嗎?請你動作快一點好嗎?」手心還傳來臉上未退的熱度。
「啊!找到了。」他突然輕喊一聲,隨即走向珊琪,並輕碰她的肩頭。
「啊——你幹麼!」珊琪一睜開眼睛,即發現他的上身俯向她,彼此近得只有兩、三公分的距離,她心中不由得一陣狂跳,立刻伸出雙手用力推開他。
原來這人沒安好心眼,哼!她早該知道這些黃毛的白種人是尚未退化的野獸。
珊琪的力量,只令他稍微退了一步。
「你怎麼了?」他一手抓著長褲,一邊好笑地瞪視著她。「為什麼這麼激動?我做錯了什麼嗎?」他攤開雙手,一副無辜狀。
「你還問我為什麼?你想吃我豆腐啊!」珊琪一手遮在胸前,站了起來,作出防衛的動作。
「吃豆腐?」他顯然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就……就是想藉機佔我便宜,你這個色狼……」珊琪怒氣沖沖。
他先是一愣,接著笑彎了腰,害得珊琪站在那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覺得自己像被耍的猴子般,難堪極了。
「我是在拿衣服啊!小姐,我的褲子正好掛在你的靠背上,我不走過來怎麼拿得到?難不成你要我找樹枝勾過來?」他半開玩笑地說,眼中滿是促狹的神情。
珊琪氣得轉過身,走到房門口等他。這人實在是太可惡了!盡拿她的糗事來開玩笑,我還以為他是什麼正人君子呢!沒想到,只是個喜歡看別人陷入窘境的混球,珊琪心想著:幸好這個採訪就要結束了,反正這也不是她的線路,只要專訪一完成,她就可以遠遠地把這些事情拋諸腦後,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
所以,我一定要忍——她下定了決心。
這時,她發覺肩上被輕拍了一下。
「走吧!」他輕推著珊琪走出門。
珊琪在門口套上了那雙高跟鞋,走路又開始搖搖晃晃起來,幸而喬伊搭在她肩頭的手一直沒放下,她才能憑著他身體的依靠,順利地走出飯店。她毫不自覺地用手抓住他的衣服,以保持平衡。
這麼靠近他,連他均勻的呼吸聲,她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他充滿野性的氣息一再侵入她的腦神經,令她耳際開始嗡嗡作響,心跳也不由得急促起來,雖然才是初春季節,她的汗水卻自額際滑落,抓著他衣服的那隻手掌也因緊張而汗濕了……
她在緊張什麼?又為何心悸?是為這個無禮的、狡猾的外國佬嗎?
想想他未退化的動物特徵:長長的胸毛,還有和猴子一樣褐黃色的長汗毛,珊琪試圖找出一些理由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於是,她為了證實自己想的沒錯,故意斜眼瞄了他一眼。
然而,她所看到的,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他雪白肌膚上散發著紅潤的色澤,和髮色相同的臉上的汗毛,柔細得像圍繞在他臉上的光暈,如一潭湖水般寧靜而神秘的碧綠色眼珠,透著自信及智慧的光芒,卻沒有一般白種人那種自以為是的傲氣,再加上高挺的羅馬鼻……
不!他不是未進化的猴子,而是希臘神祇的化身。珊琪簡直看呆了。不知不覺地忘了他所加諸在她身上的屈辱;也難怪這張臉孔會教眾多孩子癡迷不已,他的自負果然有其道理。
忽然,他的眼珠子動了動,似乎發現她在注視他,珊琪警覺地收回目光,一顆心卻越跳越猛。
當珊琪坐在東區一家PUB的吧檯時,四周女人投射過來嫉妒的眼光,令她多少覺得有點虛榮感。
她想,如果不是為了工作的話,她一定會認為自己是今天最幸運的公主;如果他的個性不要如此愛促狹人的話——而她也不那麼根深蒂固地討厭帥哥的話——
但事實畢竟是事實。
打鐵趁熱,她一坐下,便從小皮包中掏出一枝筆和摺得皺巴巴的紙團。
「好吧!我們開始吧!」她不多說一句廢話。
「等等。」他替她拿起了酒杯。「我們為何不先慶祝一下我們的相識呢?」
雖然,珊琪不認為這是多美好的一件事,不過為避免拖時間,因此很爽快地喝下一大口酒。
「可以了吧?」她正經八百地說。
喬伊輕嗤一聲,好像拿她沒辦法似地,雙手一攤道:「你想知道什麼?」
「先從你如何踏入棒球生涯開始,你是如何喜歡上棒球的?」珊琪有條不紊地開口說道。
「小學二年級開始吧……」他喝了口酒,接著像是演講一樣,他熟練地把自己的經歷說了一遍,他的中文極為流利,才短短五分鐘便說完了。
「就這樣?」珊琪覺得彷彿少了些什麼,如果他像背台詞一樣,那麼她的報導和別人有何不同?因而她不放棄地又再追問道:「你好像沒提到你的家庭背景,你的父母兄弟,還有,是什麼原因令你如此熱愛棒球?是誰激發你的潛能?你的中文講得那麼好,又是為什麼……」
這一連串的問題,令喬伊有點招架不住。「等等,一個一個來好嗎?先從你最想知道的部分開始。」
「你的中文。」珊琪不假思索道。
「我在台灣住過三、四年。」他揚起眉,像等待看一齣好戲。
「是在台北嗎?」珊琪皺緊了眉,有點受騙的感覺。
他點頭。
果真又中了他的計了,她還真以為他對台北完全陌生哩!原來她上當了,珊琪咬住唇,氣自己那麼容易被他掌控。他的表情果真露出一絲滿足,接著道:「因為我父親是電腦工程師,常被派駐到世界各地,因此我有段時間住在台北。」他喝了一口酒,透過杯子觀察著珊琪的表情,笑得十分邪惡。
珊琪為掩飾自己的尷尬,便一口氣喝光了手中的「天使之吻」,臉上頓感一片燥熱。
「不過,很可惜,我高中時,我父親去世了,我們再也不用搬家了。」他的口氣意外地平靜。
些微的憂傷襲入珊琪的心田,她一反常態地,忽然同情起他來,這件事情對他多少也有一些打擊吧!她想。「後來呢?」「我們舉家遷至俄亥俄州,在那不毛之地,平時沒事好做,只好下了課就玩棒球,這是我從小就有的興趣。玩著玩著,就被星探發現,加入了黑熊隊。」他緩緩地說著,真誠毫無隱瞞。珊琪漸漸開始喜歡上他了,這樣子才像真正的他,而不是那個老以愚弄別人為樂的大惡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