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陽光普照的五月天,湛藍的天空中朵朵浮雲像各種形狀的棉花糖般,靜靜地飄著,偶爾吹過的清風中傳來幾名孩童稚嫩的笑聲。
一名綁著馬尾巴的小女孩,瞇著一雙眼睛笑,那如紅蘋果的雙頰令草叢中的野花也為之失色。她和三名同年齡的小孩在草坪上嬉戲著。
小時候,家住在飛機場附近的珊琪,常常和一群玩伴偷溜到機場附近的草坪上玩耍。那年,她才八歲。
他們正在玩著躲貓貓的遊戲,她躲在一叢杜鵑花後面。忽地,一顆球穿過杜鵑花叢,把她嚇了一大跳,她的身體隨之失去平衡,人往後仰,腳踩了個空。就在這時,一雙有力的手抓緊了她,接著一連串她聽不懂的洋文在耳邊冒出。
在她轉身的剎那,她不禁呆住了。
她看到一個約莫國小五、六年級的外國男孩。
男孩的金色頭髮在微風中飄揚著,並在陽光底下形成一道金黃色的光圈。他有著碧綠色的眼珠,圓圓的臉頰,笑起來就像圖畫書裡的天使一樣,她不由得為這個畫面深深感動著。她接著往後一看,她身後竟是一道三、四尺深的大水溝,如果沒有他拉住她的話,摔下去肯定沒命。
等她安全後,男孩即轉身離去,他跑到距她幾公尺之外忽然住了腳,舉起手臂示意她將棒球扔過去。
珊琪遲疑了一下,因為她從未玩過棒球,更遑論丟球了,然而男孩露出陽光般的笑容,一直拍手示意,一再給她加油打氣。
「Throwitout!!Giveittome」(把球丟給我)男孩不斷用著清脆的嗓音叫道。
像有股魔力在操縱著她似的,她揚起手,用力一擲,棒球旋即飛昇至天際,以一道優美的弧線升高再降下,而後落在男孩高舉的手套裡。只見男孩輕輕躍起,以極為灑脫俐落的姿勢接住球。
男孩向她眨了一下眼睛,豎起拇指,示意她很棒。
「Goodshot!」(好球)
她並不懂他話中的意思,但從他滿意的笑容中,她也能體會出他的意思。她不禁咧開了嘴,回以更燦爛的笑容。
就在以為這一切就將結束時,這個外國男孩忽然向她大步走來,在她還搞不清楚怎麼一回事時,他已站在她的眼前,並輕輕地在她額頭印上一吻。
週遭的一切,似乎因這一吻而變得美好起來,樹上的鳥兒在施展歌喉,微風輕拂過臉際,感覺暖烘烘的。小小的心靈中頓時充滿了溫暖、甜蜜,快樂得像身子要飛起來似的。
此時,一架七四七大型噴射客機正巧從她頭頂飛過,轟轟的巨響掩蓋了男孩對她說話的聲音。近在咫尺的男孩臉蛋更清晰了,他那白人獨有的膚色上有屬於小男孩特徵的一排雀斑,令他看來更為活潑、調皮。
「你好,我叫唐珊琪,媽咪叫我珊珊……」珊琪試圖向他介紹自己,然而,他只是站在那裡傻笑著,似乎不懂她的意思。不過他卻用另一種方式表達了他的友誼——他摘下了自己的帽子,戴在珊琪的頭上。那是一頂棒球帽,上頭繡了一個「J」字。過大的帽子幾乎要蓋住了她的視線。
她還太小,不知該如何和他溝通,只知道一顆心「撲通、撲通」直跳,緊張得說不出下一句話來。
這時,他原來的同伴在機場另一側向他大喊著,催促著他,於是他拎起了背包,帥氣地回過身,跑向他的同伴,還不時回過頭向她招手,大叫著:「拜拜!拜拜!」
小珊琪努力地揮動著小手回應他,心情就像每次回到鄉下外婆家,要離開疼她的外婆時那種依依不捨的心情,她說不出那究竟是什麼感覺,只覺得那名外國男孩陽光般的笑容十分親切,好像他們在許久以前就認識了一樣。
「再見!再見……」她只能以她熟悉的語言向他道別,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機場門口為止。
第一章
偌大的辦公室裡,響個不停的電話、「答答」的打字聲,和牆上的時鐘聲彼此在競賽著,交織成一幅忙碌而緊張的畫面。
這是位於市區黃金地段的秧報報社一景。晚上八點鐘,所有的工作人員都進入備戰狀態,對每日出刊的報社而言,這些忙碌的景況是十分稀鬆平常的事。
在主任辦公室裡,聚集了七、八名記者和主任谷景雄,每個人的位置都緊挨著另外一個人,因為過擠的空間容納不下太多的座椅,有些人還得和另外一個人共同使用一張椅子。
竊竊私語的迴響聲似乎蓋過了谷主任那低沉沙啞的嗓音,他試圖用咳嗽來集中大夥兒的注意力,然而事實證明他是失敗的,私語聲愈加宏大,像一波波的浪潮,掩蓋了他可憐的演說。
突然間,谷主任忍無可忍,像是失去彈性的彈簧般「啪!」一聲,他將一本厚重的辭海重重地扔在桌上。
這一招果然奏效了。
所有在場的記者和編輯們,不約而同地抬頭看向他。
「咳!咳!」他仍習慣性地清了清喉嚨,打算開始他的「訓詞」。
忽然間,不知哪來的冒失鬼,就在這千分之一秒間迅速地推開主任室的大門。
「啊!好痛。」有人被這突來的冒失鬼給撞到了手肘,發出一聲輕呼。原本,好不容易得來的安靜又被破壞無遺。
這闖進來的「冒失鬼」,有著一雙似永遠沒睡醒的加菲貓眼,俏皮的小鼻子下是尖俏的下巴,當她那張略顯蒼白的小嘴咧開了一個微笑時,相信誰都會被那甜美的笑容給融化,不忍再苛責她。她就是唐珊琪。
「又是你!」谷主任面無表情,淡淡地說道,好像這事對他而言,早已習慣了。他故意作了一個看表的動作,一邊指指表面。
珊琪自知理虧,吐了吐舌頭,一手擺在眉間,不好意思地行童軍禮,說著:「對不起!我遲到了。」
說完,一眼瞧見同事兼好友的曉華獨自坐在一張椅子上,她機靈地穿過重重人牆,硬擠到她位置上。不過還是換來曉華一記白眼。
「珊琪,你這次又遲到了,你知不知道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五次,而這個月也才不過過了六天。」谷主任好不容易逮到可以發發主管威風的機會,豈能輕易放過。平常這些記者因為他脾氣太好,全都爬到他頭上去了。
「是!是!對不起,主任。」珊琪的反應快,這點小事難不了她,平日她厚臉皮可是出了名的。於是她靈機一動連忙道:「主任,你剛才講到哪了?」她知道這個谷主任有個最大的毛病,是一心不能二用,便乘機轉移他的注意力。
「嗯,講到——」谷主任果然中了計,開始又回到了主題。「今天我們臨時接到通知,在美國享譽盛名的職業棒球選手喬伊·卡恩,將於明午搭機來台。他這次來台是為了參加職棒的一場友誼賽,並為來台探路;據說國內多支職棒隊為了爭取他,引起了熱烈的爭逐戰,這是一大頭條,我希望你們有個人可以去弄個專訪……咳,這項任務,咳,是很艱巨的,據說各家報社都在搶人。」他邊說,邊把視線瞄向孫曉華。
這條線上的記者正是孫曉華,當主任一說完,所有人的目光也隨之投注在這個「主角」身上。
「可是——可是——」這時,曉華卻面露難色,吞吞吐吐地開口道:「主任,我排好明天休假……我有事……」
她話還沒說完,主任立刻擺出一副義正辭嚴的姿態,語帶教訓地道:「你干記者也不是這一、兩天的事,兩年下來的訓練,難道你忘了記者是隨時得待命的嗎?休假改天再休就好了,有什麼事會比跑新聞重要?」
谷主任是出了名的工作狂,任何事只要和工作一比,就顯得微乎其微,同樣的觀念他也不斷灌輸在組員身上,常令記者們感到苦不堪言。
孫曉華皺著眉,內心掙扎不已,因為明天正是她愛慕已久的學長呂志賢休假的日子,這次對方破天荒地主動開口約她,這可是他們感情進展的一大良機,怎能輕易錯過。她心中有一百一千個不願,但面對工作,卻難兩全其美。她暗自恨道:為什麼那個該死的什麼喬伊·卡什麼車的什麼時候不來,偏偏挑在這個節骨眼。她不安地轉動著眼珠子,正想著要用什麼藉口開溜。
忽然間,她一眼瞄見身旁的珊琪正半閉著眼,狀似恍惚,像快睡著的模樣,她忽然心生一計。
「主任,我看這樣好了,珊琪她明天反正也沒什麼新聞,不如請她代跑我的線。我的私事真的很重要,請主任格外開恩啦!」她哀求著,只差沒跪到地上去舔主任的腳趾頭。
「珊琪——」主任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望向這個才到報社不到半年的新人。
正要進入神遊太虛境界的珊琪,一聽到自己的名字,反射性地睜大眼睛,大叫了一聲:「有!」整個人也清醒過來,卻發現四周已響起一陣哄堂大笑。而她還莫名奇妙地抓著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