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樣笑才是我認識的吳念香。下個禮拜五晚上,同事幫我在TheDoor辦了一場離職聚餐,不知道你能不能抽出空來?」
我遲疑一秒,猶豫不決。雖然我瘦了,熟人見我也紛紛誇讚我是一個大美人,但苗條軀殼下的我,本質上還是一尾缺乏自信的抹香鯨。太多的關注與詢問總讓我無所適從,光是想像他的同事們會以什麼樣的眼光打量我,就令我緊張。「嗯……
那天我剛好有事。」剛好有事,一向是我的招牌詞。
「不能挪下嗎?」
「那要等我問看看才知道。」我跟他打著太極拳。
「喔……」他光是一個音,就裊裊地拖了近三秒,才又開口。「你該不會交男朋友沒讓我知道吧?」
「我?男朋友?」我很快地澄清他的懷疑,「沒這回事。」
「承認也沒關係的。我也真是少根筋,你不可能吃飽沒事想瘦身……」
「我沒有男朋友。」我截下他的話。
但他沒放在心上,逕自道:「原來是你交了男朋友。這樣好了,就下個禮拜五,你帶他一起來聚聚……」
這次我用吼的,「我說我沒有男朋友,你耳朵聾了嗎?」
他總算閉上嘴了。「既然如此,你下禮拜五就得到場,要不然,就等於承認你有男朋友。」
喔,他跟他媽有得拚!「我才不接受這樣低劣的勒索,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是的,我有男朋友……」
「下禮拜五,六點,我在TheDoors門口等你。若怕無聊的話,記得帶個伴來,男的女的都成。」他說完,馬上將電話掛了。
我有一點氣,電話簡直就是被我摔上的。
也不知為什麼我最近這麼容易上火、動怒,事實上,我發現自從我瘦了之後,想法變得刻薄,脾氣變得異常不穩定,說來就來,不比我胖些時來得有人情味。也許心寬真是會體胖,或者我該倒過來,說體胖後心寬才是!
我脫下蘇敏敏的衣服往衣袋裡塞,大步橫過辦公室,將袋子放在蘇敏敏的桌頭,下著命令,「蘇小姐,請端一杯咖啡進來給我。還有,你敢在裡面吐口水、放健素糖或安眠藥的話,我會把你所有的不良紀錄抖到董事會去。」然後不理兩手掩著耳朵的蘇敏敏,調轉腳尖閃回我的老巢,大門一掩,療傷去。
也因此,我沒去多想蘇敏敏為什麼會在我還沒發飆前就先知先覺地掏著耳朵。
到後來,我才瞭解,原來是跟我摔電話的動作有關。
☆☆☆
那天晚上我放我的營養師鴿子,提早到健身房報到,這四個半月來,我從一個沒人搭理的胖女,變成一個人人搶著搭訕與禮讓的靚女。這種天壤之別的待遇沒讓我得意,反而讓我對這裡的男人感冒,如果不是為了五十八公斤的目標,我根本不會踏進來,忍受男人打量我胸部的目光。
我踩完腳踏車後,回更衣室找水喝,行動電話也恰好在這時響起。我本不想搭理,考慮一番還是接聽了。
是我的營養師,來電提醒我沒按時赴約,並詢問我的體重。
「六十二公斤。」我照我昨天量出來的成果,多報了兩公斤。
她似乎安心了,再次提醒我,以我一七三公分的身高得出來的BMI(BodyMassIndex)標準指數上限是二十五,下限是二十,而六十公斤是她建議我減重的最低限度,如果我再減下去,BMI指數少於二十的話,就算過輕有礙健康。
本來我就不大鳥那個什麼BMI,偏偏我有職業病,心算不差,腦子自動起算。
一米七三乘一米七三等於二點九九,再以二點九九除體重六十,算出來的指數大約是二十沒錯。但我的目標是五十八公斤,才不管指數怎麼說。
我敷衍地跟營養師保證,「謝謝你的提醒,我會留意的。」但心中卻已把她當成阻礙我美夢成真的敵人。
從現在起,只要有人嫌我瘦,都遭到我的白眼對待。很奇怪的,我的女性友人裡,只有李懷凝和我繼母曹靜香沒發表任何意見,而男性熟人裡,只有我爸和駱偉發表過不苟同的意見。這真是個奇怪的對比啊!
第五章
禮拜五到了,我特別請半天假在家準備,午睡起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呆望掛在衣櫥上的黑絲洋裝,那是趙空姐陪我三撿四挑買來的。
昨夜於精品店,我看中的是剪裁中規中矩、款式保守,但色系亮麗的衣服,但趙空姐全盤否認我的眼光。
她以專橫的口吻對我說:「要黑的。」
我才不想穿黑的,坦白告訴她原由。「黑的衣服我穿了快十五年了,我不想再當『黑姑娘』。」
「聽我的話準沒錯,黑的好,因為黑色永遠不退流行,又能增加神秘效果,只要你穿上這件衣服,保證一堆男人站在你身後排隊。」
我不要一堆男人,我只要一個男人。那個男人要剛好一八五,不能多也不能少,而且非得姓駱不可。
我勉為其難地挑了一件細尖V字領的洋裝,把自己想像成楊林當年拍那支瘦身廣告的模樣,沒想到這樣趙空姐還是有意見。
「你落伍了啦!現在都是要穿細肩、直平且低胸的衣服,要像『可兒』姐妹一樣沒有乳溝,平胸都快露出來了,卻還是能遮得好好的,所謂滑不上,也溜不下,別人睨不到,自己卻可一覽無遺。
「那也得我是平胸才能穿出那種『可人』的韻味吧!」
趙空姐瞟了我的胸部一眼,馬上中止我的得意。「念香,你已不再是C了。」
我愣了一下,低頭看著自己的上圍,這才警覺趙空姐沒胡說,因為這幾日我的胸罩的確鬆動起來,難道這就是我藐視營養師的警告,不適可而止的報應嗎?
專櫃小姐懂得看人臉色做生意,安慰我,「小姐,你這樣看起來很優雅的,有時候,大不如巧得適中來得好。」
她真是太懂得顧客心理了。於是,我一口氣跟她買下五套衣服。
昨夜興奮添購來的東西,如今躺的躺、掛的掛地被我擱在衣櫥裡,我竟然心生畏途,沒膽赴會。
四點整時,有人來敲門,是李懷凝和裝扮妥當準備陪我出席的趙空姐。
「該上妝了。」趙空姐將她全套的化妝用品往我書桌上一擱,要我坐在椅子上。
令我大感意外的是,幫我化妝的人竟然是李懷凝!不是我對李懷凝的審美力沒信心,而是我對她太有信心了,但畫家和專業化妝師到底不一樣,我可不希望自己變成「阿達一族」裡那個有著詭異笑容的小女孩Wednesday。
趙空姐大概看出我的恐懼,趕忙解釋,「你放心,孟宗竹學過化妝術,這是她的求生技能立一。」
我聞言,眼睛不由得圓睜,對李懷凝刮目相看起來。
四十分鐘後,經過李懷凝的巧手一點撥,我望著鏡子裡的那張臉,難以置信地問:「咦!這會是我嗎?」
李懷凝不答腔,擺了一張招牌臭臉,直勾勾地盯著我。
趙空姐給我打氣,「你百分之百是個美人胚。時間不早,趕快將衣服鞋子換上吧。」
我照章行事,穿上衣服後,發現一件悲慘的事,我少一雙鞋!
女人向來都是少一雙鞋的,即使鞋櫃裡堆了百來雙,還是少店裡的那一雙,但是不是我,我真的是少一雙鞋。
「鞋?」趙空姐愣住了。「怎麼可能會少!!」在趙空姐的觀念裡,女人若沒多備幾雙像樣的鞋,根本就是不懂得善待自己。
「我只有運動鞋,和上班時穿的低跟大頭鞋。」我不打自招地認罪。
「那你昨天逛街時怎麼不提呢?」趙空姐比我還緊張了,「你這身小洋裝若沒配高跟鞋的話,根本是白搭了。你要不要試穿我的鞋?」
「謝謝,但你忘了,你的腳小我兩號。」我提醒她。
「李懷凝,你呢?」趙空姐衝到李懷凝面前。
李懷凝單手托著香腮,面不改色地告訴我們,「我除了雨鞋和打坐用的草鞋以外,就是那雙被你們嫌棄的布鞋了。」
趙空姐揪住我的手,就要往門外沖。「沒關係,念香,我們現在先趕到鞋店買一雙。」
「何必那麼麻煩?」李懷凝老神在在地把我們叫回來。「與其裝扮得像一塊沒大腦的奶油蛋糕,不如將你高智商的特色表達出來。」她從我的衣櫥裡抓出一件最近添購的白色棉質襯衫,建議我套在小禮服上,再穿上我的真皮大頭鞋。
我不抱指望地站在長鏡前,本以為自己會是一副拙相,沒想到效果竟是出奇的好!
連本來不以為然的趙空姐都忍不住拍掌叫好。「啊!念香,這樣穿就對了,你手長腳長,也只有你才穿得上這種韻味。」
我感激的睨了李懷凝一眼,她會意後聳了一下肩,說:「這沒什麼,我老媽總是這麼跟我說:『每個女人都有一雙所謂的玻璃鞋,只是常記不住要挑舒服合腳的那一雙穿』。我的是草鞋,趙燕麗的是三寸高跟鞋,吳念香你則是真皮低跟大頭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