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北捷情不自禁,想靠這琴聲更近一點。舉步,轉入院門中,一片純白上有小亭一座,古琴、美酒、小婢,還有說不盡風流、道不出慵懶的心上人。
「叮!」異聲傳來,琴聲忽然斷了。
楚北捷大驚失色,大腦還沒有反應過來,人已經飛撲進亭:「怎麼了?」
白娉婷低頭,捧著自己的右手。食指上被忽然崩斷的琴弦劃過,赫然一道細細的血口。
「怎麼這麼不小心?」楚北捷濃眉皺得緊緊,抓過柔軟的柔荑:「疼嗎?」
紅薔在楚北捷身後探頭,連忙道:「奴婢去拿藥。」
殷紅的血從指尖緩緩逸出,蜿蜒一條細流,看得楚北捷心臟陣陣抽搐,又氣又惱:「這麼冷的天,還彈什麼琴?」狠狠吼了一句,仍覺得那道血紅刺眼,抓起彷彿白玉鑄就的纖指,一口含入唇中。血的味道,從舌間化開。
娉婷傷口被楚北捷火熱濕潤的舌頭一舔,忍不住露出兩道彎月似的秀眉,笑出來。
「還笑?」楚北捷黑著臉,大將軍氣勢壓制著周圍蠢蠢欲動的空氣:「下次不許這樣不小心。」鬆開已經止住出血的指頭,抓住娉婷的手腕:「進屋去。」
娉婷不肯動彈。
楚北捷回頭來看:「嗯?」挑眉。
「王爺,」娉婷靈活的眸子轉動,懶洋洋豎起另一隻完好無損的食指:「這個也要王爺親一親。」
真是得隴望蜀,長久下去,堂堂鎮北王豈不成了聽從婦人的無能漢?
楚北捷黑下臉:「不要胡鬧。快點進屋……」
話音未落,清冷表情在娉婷臉上一問即過,指頭驀然放入齒間,毫不猶豫狠狠咬下。
「你……」楚北捷猛把她的手扯過來,已經太晚,左手剛剛還圓潤漂亮的食指糟了無妄之災,被自己的主人狠心咬出兩三個深深的齒印。
鮮血從齒印中緩緩滲出。
「你這是幹什麼?」楚北捷怕她再做傻事,把她兩隻手都緊緊握住,鎖緊了眉心,狠狠磨牙。
娉婷兩手被制,毫不在意,順理成章地倚入楚北捷懷中,想了想,竟「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笑過後,臉上漸漸恢復常色,抬頭,癡癡看著楚北捷,柔聲道:「有王爺為娉婷心疼,就算兩手盡廢,從此不能彈琴,又有何妨?」
話語篤定從容,聽不出一絲虛假。
楚北捷心膽俱震,一把將她狠狠抱緊,沉聲下令:「你的生死榮辱都是我的,不許你再隨意糟蹋。從今日起,你不許餓著自己,不許冷著自己,不許傷著自己。若有違背,我定用軍法狠狠懲治。」
娉婷眼眶發熱,在楚北捷懷中深吸一口氣,看入楚北捷亮眸深處,應道:「王爺軍法威嚴,娉婷投降了。」
靠著楚北捷的胸膛,感覺結實的肌肉傳遞過來,屬於楚北捷的強大力量。
娉婷閉上雙眸,輕輕啟唇。「故飛燕,方惹多情,故多情,方害相思;一望成歡,一望成歡……」
楚北捷彷彿摟著世界上最易碎,又最容易消失得無影無蹤的珍寶,側耳傾聽。
剛毅的臉上,逸出一絲甜蜜的笑意。
那是當年在鎮北王府,娉婷在他懷裡,婉聲唱出的——降歌。
歌在,曲在,人在。
日月星辰在,蒼天大地在。
懷中的白娉婷,仍在。
☆☆☆
從那日起,小院中常常可以聽見娉婷清越的歌聲。
委婉動人,聽著聽著,就讓人不知不覺羨慕那個可以邊擁抱著她,邊聽小曲的男人。
紅薔對這些轉變感到又驚又喜,向醉菊悄悄地說:「你看看,原先那麼地鬥氣,要死要活,一好起來,就好成這樣啦。王爺是出了名的將軍,可一對上自己心愛的女人,還不一樣認輸了事。唉,可見多厲害的人遇見了情愛二字,都一般心軟。」
醉菊麻利地將娉婷的飯菜準備好,回頭瞧見紅薔猶倚在門口,遙看正在湖邊偎依的兩人,歎道:「王爺是強手,白姑娘是遇強愈強,真不知道老天怎麼讓這麼兩個人撞在一起了。」
紅薔回過頭來:「撞一起才有趣,除了這位白姑娘,又有誰配得上我們王爺?」
醉菊淡淡道:「旁人看著有趣,局中人不知道還有多少艱險在後頭。你忘了兩位王子的事了嗎?」
提起東林兩位王子的慘事,紅薔也笑不出來了,眸子一挑,看向醉菊身後。
醉菊轉身,漠然面無表情地站在她們身後。
「不要再提起這件事情。」漠然冷然道。
「是。」
醉菊應了一聲,瞥門外兩道緊靠在一起身影一眼。
不提,就可以忘卻嗎?
☆☆☆
度過八個月的冷待,娉婷享盡了楚北捷的寵愛。愛極楚北捷不甘願而不得不為的模樣,愛極他黑著臉呵斥自己的模樣。楚北捷屈尊降貴,為她親熬粥,為她親餵食,放下所有的公務,陪她看日出日落,星月移動。
她實現了許多願望,倚在他懷裡,聽了冬雷,看了冬雪,要他摘了院中最美的梅花,插在她髻上。
一切完美得如夢,夢漂浮在淺黑色的陰影之上,娉婷和楚北捷都放縱自己忽略那片無法忽略的陰影。
「娉婷做過很傻的事。」
「噢?」楚北捷唯恐夜寒,又扭不過她嚷著要看星,只好開了窗,緊緊摟著她,隨口問:「例如?」
「例如對王爺……」說到一半,她閉上小巧的唇,明亮眸子癡癡看了看楚北捷,自嘲般地笑了笑:「有一個很傻的念頭。」
楚北捷低頭審視她:「有多傻?」
娉婷將目光幽幽移向被樹梢隱隱遮了一半的明月,沉默了很久,才道:「傻到希望王爺對我,任憑世事百轉千折,不改初衷。」言罷,優美的唇角逸出一絲苦澀笑意,低聲問:「聰明的白娉婷,愚蠢的白娉婷,善良的白娉婷,狠毒的白娉婷……都會是被王爺寵愛的白娉婷嗎?」
楚北捷臉色沒有表情,眼底顏色卻漸漸深沉:「別再說了。」伸手拉上窗子,將星光月色關在外面,強勢而溫柔地將娉婷壓人柔軟的床墊中。
「天太冷,早點睡吧。」
熟練地解了娉婷的衣襟,脫下厚重的外衣,露出純白的絲綢褻衣。楚北捷大手一揮,用被子將娉婷包裡起來,只露出臉蛋。自己也三下五下脫了衣服,鑽進被窩中,一把摟了細嫩的腰,讓娉婷將側臉靠在他胸膛上。
「王爺……」
「乖乖地睡,不要胡思亂想。」
呼一聲,吹滅房中最後一盞燈。
漆黑中兩雙明亮睿智的眼睛,都染上了輕愁,沒有閉上。
他們貼得緊緊,聽對方的心跳,血液流淌的聲音。
「咳……咳咳……」
「怎麼?」楚北捷強壯結實的身子動了動,手撫到娉婷鬢邊。
「沒……咳咳咳咳……」娉婷捂著嘴。
「看來你自己開的藥不行,喝了幾劑,反而咳得更厲害了。還是叫醉菊給你看看,你不信那些大夫的本事,總不能連霍雨楠的徒弟也不信。」楚北捷邊說著邊從床上坐起來,揚聲要叫醉菊。
娉婷也慵懶地坐了起來,攔道:「要看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明天看還不是一樣?這樣折騰一下,我更加睡不好了。」
楚北捷仔細看她眉間,果然略有睏意,點了點頭,重新將她摟著睡下,下令道:「現在要好好睡了,不許再胡思亂想。」
罩子下的炭爐劈里啪啦地燃燒著。
娉婷輕輕應了一聲,閉上眼睛,乖乖睡去。
次日清晨,醉菊一早就被喚了過來。進了屋子,娉婷往日最喜歡斜靠的長榻上並沒有人影,醉菊在房中站了站,聽見楚北捷在裡面沉聲道:「我們在內屋。」
醉菊進去。
楚北捷已經起來了,身上穿戴整齊,額頭隱隱滲著一層細密的汗珠,似乎剛剛練武回來。娉婷仍躺在床上,見醉菊進來,擁被而起,卻被楚北捷一把攔住,不高興地訓道:「昨晚要叫她來,你硬是不肯。現在病成這樣,還亂動什麼?乖乖躺著,讓醉菊給你把脈。」
醉菊上前,坐在床邊,朝娉婷淺笑:「白姑娘放心,師父說我已經學得不錯了。」手伸入暖和的被中,輕輕抓住娉婷的手腕,讓它露出來。
剛要用心診脈,門後冷風忽然鑽進脖子。門簾被人驟然拉開,漠然出現在門外,嚴肅地道:「王爺,王宮密信。」
楚北捷濃眉一挑:「王宮密信?」
「大王親筆的密信。」
楚北捷臉色立轉認真,腰身一挺,如標槍般筆直,吩咐漠然:「到書房。」走了兩步,又回頭叮囑醉菊:「好好把脈,用藥的時候謹慎點,慢慢拔出病根,她身子底不好,不要用猛藥。」大步邁開,急匆匆去了。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書房,漠然跨入門,隨即轉身關上房門,取出袖中的書信。
楚北捷接過,看了看上面的王室印鑒,信封上寫著幾個小小的字:北捷親啟,正是他唯一的哥哥,東林大王親筆所書,心中不祥之兆頓顯。他為了兩位王子被毒殺的事,被迫在都城主導了一場風起雲湧,驚濤百丈的兵變,與東林王黯然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