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臉上毫無波動,坦白道:「不錯。」
「可王后,一直都沒有給出動手的詔令。」
王后自嘲地一笑,眼神幽暗:「那畢竟是鎮北王最心愛的女人,臣妾如果真的下手,那大王和鎮北王的兄弟之情,就再沒有挽回的餘地了。他……他不但是大王的親弟弟,還是守護東林的鎮北王,我東林的一道無法攻陷的天塹。臣妾再無知,也斷然不會為了自己的感受,而毀去國家的柱粱。」
東林王與她結髮夫妻多年,知她思及死去的兩個兒子,心如刀割,將她軟軟的柔荑抓在掌中,緊緊握住:「王后的心,寡人知道。」
楚北捷,他的王弟,東林最威猛的大將軍,威震四國的鎮北王,怎麼可以原諒那個毒殺了東林年幼繼承人的女人?
王后別過頭去,忍住眼中淚光,鎮定地問:「何俠已經遵守諾言,在邊境退兵三十里,等待消息。大王已經下定決心了嗎?」
東林王閉目長思,終於沉重的開口:「派出親信,接應何俠的一隊人馬前往王弟的隱居別院,帶走白娉婷。都城這邊,不惜一切代價,要在白娉婷被接走之前,將王弟留在王宮裡。」
東林王的親筆書信,就這樣被送至正沉浸在白娉婷愛意中的楚北捷手上,就這樣將無法忘記家國重任的楚北捷,誘離白娉婷的身邊。
楚北捷已經出發,披星戴月,揮鞭直赴都城。他不知道,他身下坐騎的每一步,都踏在王宮中這些知情者的心上,踏在他唯一的親哥哥東林大王的心上。
☆☆☆
寢宮中,兩下無人。
王后看著東林王日漸消瘦的病容,終於問了幾名心腹大臣在東林王面前都不敢稍提的一個問題。
「當邊境敵軍退去,鎮北王知道隱居別院中的白娉婷被何俠的人馬擄走後,我們該如何向鎮北王交代?」
東林王臉色毫無血色,鬱鬱中,卻仍有一份和楚北捷神似的剛強堅毅,帶著王者才具有的篤定和驕傲答道:「不必解釋。只要他還是寡人的親弟弟,只要他還是東林的鎮北王,只要他身上還有一絲東林王族的熱血,就應該明白面對國家大義,該如何取捨。」
王族,就是要有捨棄自身的精神,將國家和個人連成一脈。
再心愛的女人,比不上東林一片貧瘠的土壤。就如東林王的喪子之痛,不能以失去東林的鎮北王為代價發洩。
楚北捷,他唯一的王弟,戰場上永遠代表著東林的鎮北王,永遠不該忘記這點。
楚北捷心懷熱血,日夜兼程,白娉婷悠閒自在,放歌別院。
他們不知道,與世無爭的生活,從來不是他們這種人可以擁有的。
權勢、戰爭、謀略、甚至親情織就的天羅地網,已經布好。第二章
漠然一夜不曾睡好,楚北捷臨去前深邃的一眼讓他整晚神經緊繃,不敢絲毫怠慢地看顧著屋內的娉婷。
誰知道她那張血色並不飽滿的唇中跳出了什麼話,竟使一向不動聲色的王爺失了分寸?
一夜風雪大作,沒有停歇過片刻。
漠然站在一旁,看著紅薔用幾乎哭出來的聲音哀求:「好姑娘,你別為難奴婢。王爺已經生氣了。」
娉婷斜躺榻上,黑珍珠似的眼眸從容篤定,往紅薔一掃,帶著玩笑的口氣道:「原來是為了王爺。」
紅薔連眼眶都紅了,急急搖頭道:「不是不是……不為王爺,就為了姑娘自己,也不該這樣糟蹋身子啊。好歹吃一點,有什麼了不得的事,大冷的天,真餓壞了怎麼辦?」
娉婷打量她片刻,不禁心軟,展顏道:「坐過來。」拉她坐在自己身邊,幫她撫平了因為急切搖頭而散亂的髮絲,含笑道:「傻丫頭,你不用急。」
「老天爺啊,我怎麼能不急?」被娉婷柔聲一勸,紅薔眼淚反而簌簌掉下來,抹著臉嚶嚶道:「王爺說,姑娘要有個長短,他就用軍法治奴婢。王爺說過的話,從沒有不算數的。」想到楚北捷發怒時的森冷目光,打個寒顫。
「軍法無情,我也幫不了你。」娉婷仍是一派悠閒,往背枕上緩緩一靠。
紅薔瞧她那樣子,竟不曾有絲毫回心轉意,慌得站起來,拽著她的衣袖搖道:「姑娘怎麼幫不了我,姑娘吃點東西,就是幫了我的大忙。」
娉婷恍若未聞,不知想些什麼,出了一會神,目光轉到紅薔處略停了停,竟閉上了眼睛,似乎打算睡了。
紅薔仍不甘休,求道:「姑娘,你的心腸最好了,姑娘,你就不顧奴婢的死活嗎?」
「你的死活在王爺手上,」娉婷淡淡開口:「我的死活,也在王爺手上。別求我了,求王爺去吧。」翻身對著裡牆,不再作聲。
漠然冷眼看了一夜,第二天大早,急急趕到楚北捷的寢室。楚北捷身邊親隨卻道:「王爺天未亮就練劍去了。」漠然又趕到楚北捷練武的小院,剛到院門後,已聽見風雪呼嘯中鏗鏘之聲大作,兵器交擊聲叮叮噹噹不絕於耳,幾聲悶哼連著傳來。漠然吃了一驚,加快步子轉過院門。
楚北捷正與手下對打,手中未開刀的鈍劍橫劈豎砍,勇不可擋,幾乎每一交手,都會有一名手下橫摔出去。但跟隨他身邊的,哪個不是久經沙場的彪悍勇士,一旦被楚北捷打出陣外,連氣也不喘一口,便又抓起兵器猛衝上去。換了不熟悉他們的人,定以為是兩方在生死相搏。
漠然剛在院門邊站住腳,眼前一花,一個人影已衝到面前。他反應奇快,舉手一抓,扶住險些直直撞上院牆的羅尚,低聲問:「怎麼樣?」
「你總算來了。」羅尚也是楚北捷身邊親衛,見了漠然,頓時鬆了一口氣,低聲對漠然道:「快勸勸王爺。王爺今天瘋了一樣,清早在雪中和我們對打了將近半個時辰,再不停下來,我們這班兄弟恐怕要在床上躺十天八天了。」說是這麼說,他彎腰拾起摔在地上的劍,吼叫一聲,又衝了上去,恰好迎上楚北捷回身一擊,連忙雙手奮力舉劍一格。
「鏘」,金屬碰撞聲清脆響亮。
羅尚雙臂幾乎全麻,鈍劍鏗噹一聲掉在地上。楚北捷臉無表情,吐出四個字:「不夠用功。」左腳無聲無息伸出,就勢在羅尚腰間一挑,又將他踢得滾出場外。
「王爺,屬下有事稟報。」漠然站在場外,沉聲道。
楚北捷似乎正等漠然,聞言後退一步,抽回兵器,環顧一周,揮手道:「今日到此為止,你們都下去吧。」
已被教訓得幾乎直不起腰的親衛們如逢大赦,連忙應是,扶起摔在地上的同伴退出小院,臨走前不忘遞給漠然一個感激的眼神。
「有什麼要稟報?」楚北捷放了劍,接過婢女送上的熱毛巾。寒風大雪,他僅著一件單衣,卻練出一身大汗。
「紅薔勸了一夜,娉婷姑娘還是滴水不肯沾,屬下想……」
砰!
楚北捷一掌擊在木桌上,霍然轉身,冷冷道:「區區一名女子,你竟然看不住嗎?要一大早過來稟報?下去,本王不想再聽見這個名字。」
即使面對百萬大軍,楚北捷也從未試過如此失態。漠然噤若寒蟬,哪裡還敢說什麼,肅然應道:「是。」退到小院門口,躊躇片刻,抬頭看看楚北捷的背影,透出沒有一絲迴旋餘地的堅決,暗自歎了幾聲,轉身離去。
☆☆☆
情況還在惡化。
自第一夜後,任憑紅薔怎麼哭喊哀勸,娉婷再也不肯發一言。
不但飯食,就連飲用的茶水等一應物品,熱騰騰送進房間,便原封未動端了出去。
紅薔請了漠然到屋外角落,低聲道:「這可怎麼辦?已經兩日了,再這樣下去,鐵打的人也熬不住。楚將軍就不能想想辦法嗎?」
漠然清俊的臉露出苦笑:「能怎麼辦?難道用軍中的刑法對付她嗎?她這個樣子,強灌飲食只能使情況更糟。」
兩人愁眉站了一會,商量不出辦法,只好又回屋中。
娉婷在屋中,手持一卷書細看,悠閒自得。她不要紅薔幫她梳頭,自己挽了一個鬆鬆的斜雲髻,束起的青絲用一根簪子插著,側邊幾縷髮絲垂落在肩上,襯著因為不肯進食而沒有一絲血色的臉蛋,說不出的清雅秀麗。見兩人入屋,抬頭對他們淡淡一笑,就算打過招呼,又低頭繼續看書。
漠然原來料想她是蓄意威脅,若真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尋常把戲,倒沒有什麼。熬到今日,娉婷越自在,他就越心驚,思量再三,對紅薔道:「你好好看著,我去去就來。」
轉身出廳,吩咐了門外的守衛好生看顧,咬咬牙,朝楚北捷書房走去。
走到半路,迎面撞到一人,笑著問:「楚將軍步履匆忙,這是要去哪裡?」
漠然抬頭一看,一張久未看見的面孔跳入眼簾,訝道:「醉菊?你怎麼來了?這麼大的雪,霍神醫竟肯讓你冒風雪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