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我的確命中注定要擔負責任。」他自嘲地說。「我控制著可觀的財富,也是大家族的家長。除去為數不少的親戚,還有許多房客、佃農、僕人及長工都或多或少賴我為生。照這個情況,我不認為我逃避得了責任。」
「我並未暗示要你逃避責任。」她很快地說。
他感到有趣。「很高興你並不是想批評我,因為我直覺你我有許多相似處,尤其是對責任的觀感。」
「噢,我不認為——」
「例如,你今天奮不顧身地解救莎麗,其實你可以不用介入的。」
「才怪,你明知聽到那麼惡毒的威脅後,任何人也不可能保持沉默。」
「有些人卻能毫無罪惡感,並告訴別人那不是他們的責任。」他微拉緊韁繩。「我想我們還有其他的相似處,羅小姐。」
「什麼意思?」她頓生警戒地問。
他聳聳肩。「知道伊畢和莎麗的事情後,你原可屈服於伊畢的勒索,以保住職位。」
「胡說。」
「畢竟,那牽涉到一大筆錢上倍薪水再加上獎金。就算和勒索者平分,你能拿到的錢仍遠超過在別處擔任伴護一年所賺的錢。」
「你很清楚,絕不能對勒索者低頭。」她調整洋傘。「換作是你,你也不會那樣做。」
他只回以一笑,彷彿她剛證明了他的想法沒錯。
她皺起眉。「噢,我懂你的意思了。也許我們的確有些類似,但那不是我的意思。」
「那麼你的意思是什麼,羅小姐?」
「我想表達的是,你過人的自制力及對做什麼事才合情合理的看法。我相信你對自己太過嚴苛,你瞭解我的意思嗎?」
「不,我不瞭解你的意思,羅小姐。」
她因激動而胡亂揮舞洋傘。「讓我這麼說吧,爵爺。你會做什麼事讓自己開心呢?」
他們之間突然一陣短暫的沉默。
艾琳屏住呼吸,懷疑他是否認為她又逾越了伴護該有的行為。她準備接受冰冷的斥責。
接著她注意到他的嘴角在顫抖。
「你這是婉轉告訴我,我不夠迷人、機智、聰明或有趣嗎?」他問。「如果是,你不用費力,別人早就說過了。」
「我愛過一個迷人、機智、聰明又風趣的男人,」她說。「他聲稱他也愛我,但最後我卻發現他是個寡廉鮮恥、滿口謊言、狼心狗肺、貪榮慕利的人。因此,我並不怎麼欣賞迷人、機智、聰明、又風趣的人。」
他神秘地斜睨了她一眼。「真的?」
「真的。」她向他保證。
「你說他貪榮慕利?」
「噢,是。當然我的財產和你相比是小巫見大巫,爵爺。」她忍不住懷念地歎了口氣。「但那楝房子還不錯,土地也算肥沃,只要經營得當,收入頗豐。」
「誰在經營?你父親嗎?」
「不是,父親在我嬰兒時便去世了,我沒見過他。我母親和外婆管理土地及家務,我也學了些技巧。那些財產原是要由我繼承,但母親終究還是改嫁,繼父卻只對收入有興趣。」
「他如何處理那些錢?」
「他自以為是經驗老到的投資客,但漸漸入不敷出。他最後一筆財務投資是約克夏的一座礦場。」
亞瑟咬著牙。「我記得那個計劃,若真如我所想,那從一開始就是騙局。」
「對。總之,繼父不幸失去所有,且震驚到中風而亡,留下我面對債權人。他們拿走全部財產。」她停了一下。「噢,幾乎全部。」
他稍微調整一下韁繩。「那個貪榮慕利的人呢?他怎麼了?就此消失嗎?」
「噢,不,聽到我失去繼承權,他幾乎立刻現身,並解除婚約。兩個月後,我聽說他和巴斯一位年輕淑女私奔,她父親不久前剛為她安排大筆金錢及不少高級珠寶做嫁妝。」
「原來如此。」
接著是一陣短暫的沉默,只聽到馬蹄聲、喀啦作響的車輪聲及公園裡傳來的各種聲音。她突然發現她說了太多私事,有違原意。他們原在討論謀殺案,怎會轉到這個話題?
「我很抱歉,爵爺。」她低聲說。「我並非有意拿私事煩你。真的很無聊。」
「你說你繼父的債權人並沒有拿走全部的財產?」亞瑟問,充滿好奇。
「我見到債權人那天,事情有點混亂,你可以想像。我被迫整理私人物品,他們還帶了警探來監督驅逐我的過程。我拿的是外婆表演時期使用的皮箱,所以底部有夾層。」
「啊。」他的嘴角閃過一絲笑意。「我瞭解你的意思了。你從房子裡走私了什麼出來,羅小姐?」
「只有我之前藏在皮箱裡的物品:祖母的珍珠金胸針、一對耳環及二十鎊。」
「真是聰明。」
她皺起鼻子。「但仍不如我理想中那麼聰明。你知道一枚非常漂亮的胸針及一對耳環到了當鋪有多不值錢嗎?只有幾鎊。我勉強到達倫敦,因顧魏介紹所而找了份工作。但我發誓,之後便所剩無幾了。」
「我瞭解。」
她挺起肩膀,再度調整洋傘。「別再談這個令人沮喪的話題了。我們回歸主題,談談你的調查。你接下來要怎麼做?」
他沒有立刻回答,令她感覺他似乎仍想繼續討論她悲慘的財務狀況。
但他戴手套的手拉緊韁繩,微微控制著灰馬,回到他叔公謀殺案的話題上。
「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他說。「我認為下一步該想辦法找到戀石社自稱土星的第三位成員。此外,我認為嚴密監視伊畢是個不錯的主意。」
「伊畢?」她嚇了一跳。「為什麼?你保證過他不會製造什麼傷害的。」
「我並不擔心他會散佈謠言說出你的職務,」亞瑟解釋。「但我很好奇誰會找他,因為他已經不再為我工作。」
「為何有人要找他?」
亞瑟看著她。「如果我殺了人並想繼續躲藏,自然會對被害人家中有沒有人在調查感到好奇;若有人調查,嫌疑犯是不是我。除了愛抱怨的僕人,誰會更適合回答?」
她肅然起敬。「你真有先見之明,爵爺。」
他扮個鬼臉。「我不確定這是否算是先見,但我覺得應該要考慮。也許伊畢竊聽到的不只你是職業伴護那段對話。」
她突然領悟。「我們昨晚在書房談到了魏約翰及調查進展。對,當然。伊畢可能也知道你在找殺人者。」
他點點頭。「若有人和伊畢接觸,我敢保證他一定是謀殺犯,焦急或好奇地想知道大雨街發生了什麼事。」
「而且不會有別人想和被解雇的管家談話。」她同意。「但你要如何監視伊畢?」
「我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我可以請街頭游童,但不一定可靠。否則就請鮑爾街的警探,可是他們其中很多人也不比街頭游童可靠,此外,眾所皆知他們很容易被收買。」
她遲疑著,想起唯一接觸過的警探。「有個人會值得你信賴,何警探。」
亞瑟還來不及問她何警探的事,一個騎著昂首闊步、棗紅駿馬的男人來到馬車旁。艾琳望了他一眼,心不在焉地注意到那匹駿馬及騎士閃閃發亮的靴子。
她正要轉頭,才猛然認出眼前的人。不可能,她想,不會是他。有如烏雲罩頂,她抬頭望向那位紳士俊俏的五官。她發現他也瞪著她,同樣不可置信。
「艾琳。」柯傑瑞說。他眼中閃爍的炙熱光芒曾經使她心跳加速。「果然是你。我注意到馬車中熟悉的身影時還以為認錯了。真高興能再見到你,親愛的。」
「你好,何先生。我聽說你幾個月前結婚了。」她露出最冷漠的笑容。「請接受我的道賀。你的妻子也陪你進城來嗎?」
她的問題似乎讓傑瑞有點措手不及,她感覺得到他根本忘了妻子。感謝命運沒讓她嫁給這個男人,否則她絕對會是那個傑瑞想不起來的麻煩配偶。
「是,當然,她在城裡。」傑瑞說,顯然恢復記憶了。「我們因社交季而租了棟房子。艾琳,我不知道你也在城裡。你會停留多久?」
亞瑟瞥了他一眼,又望向艾琳。「是你的朋友嗎,親愛的?」
「對不起。」她因忘了禮貌而亂了手腳,強自鎮定地迅速為兩位男士介紹。
傑瑞禮貌地點頭致意,但艾琳注意到他發現遇見誰後,眼中閃過震驚。他沒有立刻認出亞瑟並不讓人訝異,艾琳想,因為這兩個男人的社交圈沒有交集。但傑瑞絕對聽過亞瑟的名字及爵銜。
她開始感到有趣,掩蓋過原先的驚慌。看到被他拋棄的未婚妻親密地坐在社交圈中最神秘也最有權勢的男人身旁,傑瑞顯然大為驚訝。
但她觀察著他的臉,看得出他的困惑及震驚迅速轉變為狡猾的算計。傑瑞已經在想辦法要利用她和亞瑟的關係。她為何不曾在他追求她時注意到他的這一面?現在她清醒了,也只能懷疑自己當初為何會受他吸引。
「你怎會認識我的未婚妻,柯先生?」亞瑟問,艾琳剛學會辨認那隨意但危險的語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