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不正就是那個哥雅修女嗎?
她不知道李懷凝打著什麼歪主意,只見她手拿著筆桿,兩腳開開地坐躺在床上,不問是非黑白地搶過女孩的畫筆,便扯喉痛駕一頓,「你這個不知感恩的魔女!竟敢在聖潔之地幹下這種猥褻行為,我非得把你這種惡劣的舉止告知你的祖父……」
她看到李懷凝腿間汩汩溢出的鮮血將雪白的床罩玷污,整張臉發白後才終止謾罵。
「你……你在做什麼……」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在鋪著石地的暗廊間響起,她臉色轉青,驚慌地轉身搶步要將門掩上,但遲了一步,崔維·強生已在四名資深修女的陪同下現身。
他們看到李懷凝這副被人強暴的模樣,再看看哥雅修女手上那根帶血的筆桿,腦筋動得快的修女們在驚嚇之餘、已把一加一的結果推算了出來。
而崔維·強生則是面無表情地轉身,以嚴厲的口吻對修女們斥道:「我要馬上帶我孫女離開這家吃人修道院,若有人阻擋,我絕對要把整件事上報到梵蒂岡去。」
當天下午,李懷凝淨身換回平民服,得意揚揚地踏進祖父的專用座車,離開這家埋在茂林山谷裡的修道院。
大車才剛開出古樹連蔭的羊腸小徑,不知天高地厚的李懷凝開口說:「我們實在應該召開記者這讓修道院關門大吉的,裡面還有好多跟我一樣天真可憐的女孩子呢,我們應該把她們也救出來才是啊!」
「可憐也許,天真可不見得。」崔維·強生繃著老臉,沉著口氣說:「我只是建議你抓個小把柄,你卻使出自殘的笨招數,如果被關的人是你弟弟,你是不是會建議他把自己的生殖器也割掉?」
「喔哦!」李懷凝捂著耳朵,提醒祖父小心用字,「雖然我們沒見過幾次面,但希望你沒忘記我其實還未成年。」
「阿蒂蜜西雅,你再頂嘴耍嘴皮子,我會請司機把車開到另一家更嚴的修道院去,讓你一輩子關在那裡。」
李懷凝笑瞇瞇地看著老人,聳肩說:「這是二十世紀,恐怕在意大利,像這樣循古法傳道的修道院就僅此一家而已了。」
老人搖頭歎氣地瞪著孫女,「我還是不敢相信有你這樣烈性的後代。」
李懷凝瞠目回瞪老人,「那你最好開始跟心臟權威人士多攀點交情了。」
老人眉一掀,「乳臭小娃,你咒我早死?」
「不敢。你死了我找誰撐腰?」
「好,算你識時務。現在,你要怎麼辦?跟我回美國?」
「不想。我只希望你能向你兒子爭取我們姐弟的監護權,然後啥事都不問地放牛吃草。」
老人忍不住吹鬍子瞪眼起來。「啥事都不問,你以為我的跨洋洲事業是玩假的嗎?」
「你以前對我們就是啥事都不問的啊,為什麼今天突然覺得不安起來?」
老人被女孩這麼一頂,嘴一抿,好久才說:「要不是你跟我求救,你即使在那裡發爛,我也還是不會管你。」
聽出老人抱怨她不知好歹,李懷凝這才軟下口氣說:「祖父,我很謝謝你的幫忙,我若有選擇餘地的話,我寧願自主,但既然我沒選擇餘地,我寧願受你監護,」
她說完,還急忙補上一句,「當然,條件是在我有受到尊重的時候。」
「條件!人微言輕能跟人談什麼條件!」老人嗤之以鼻後,讓了一步,「念在你能伸能屈,行事敢不擇手段,倒是有我強生家的影子,我就答應你,會試著跟羅伯爭取你和你弟的監護權,但你們可別妄想我會就此多分遺產給你們。」
「我不能代替懷慚說話,但我的那一份你大可省下來裝潢你自己的棺材板。」
崔維·強生不相信有人不愛錢的。「不愛錢的大話別說得太早,你才十六歲,往後唸書生活總是要盤纏打點的。」
「我不是不愛錢,我只是被關在籠子裡五年,愛自由比愛錢多一點。」李懷凝滿不在乎地說:「這附近有很多壁畫維修師願意收學徒,我東挖一點,西刨一下,總會跟壁畫裡的原創大師偷學到一點皮毛,至於死書這玩意,我大可不必浪費時間去理會。」
崔維·強生已見識過孫女蠻不講理的一面,知道性子剛烈的她說到做到,緩語道:「我若爭取到你的監護權的話,不管你選擇上哪裡,都得繼續深造,因為我們強生家沒出過大學畢不了業的成員,即使你那個不成材的父親都有辦法拿到耶魯文憑,而你和你弟弟可不能壞了強生的家規。」
一提到父親,李懷凝馬上面帶菜色地問祖父一句。「你到底捐了多少助學金才讓羅伯畢業的?」
「相信我,你不會想知道正確數字的。」崔維·強生斜睨孫女一眼,「因為你天性不愛錢不是嗎?」
「但我很想知道你兒子究竟有多麼不成材。」
「你忘了我兒子即使不成材,終究是生你養你的親生父親!」
「我當然沒忘,人可以選擇朋友、伴侶與信仰,卻不能選擇親屬。一個盡職的父親會得到我的尊敬,一個愛我的父親也會得到我一輩子忠實的愛,可惜你兒子對我和懷慚連最起碼的關心都不屑為之,一個只愛自己、絕情寡義的父親要他做什麼?」
老人說:「阿蒂蜜西雅,這點你不能怪他,要怪就怪到我身上好了,是我沒把自己的兒子教好。你祖母與曾祖母從小寵壞羅伯,而我忙於事業很少搭理他,等到他長大後,我才發現自己的兒子不是個能擔大任的料子。我為了維持企業的長久經營,已打定主意將來要把公司交給專業的外人管理,私下則強迫你父親從政,固定給他一筆豐厚的年金揮霍,就是不讓他有機會插手介入公司的營運核心。說來說去,我其實也是一個愛自己、絕情寡義的父親。」
「你是個愛自己的祖父嗎?」李懷凝問。
老人遲疑三秒後說:「我不知道,這得等到我真的說服自己有你這樣的孫女才知道。告訴我,你弟弟行事也跟你這般……嗯,『驚世駭俗』嗎?」
李懷凝笑了,眼裡閃爍著慧黠。「沒有。懷慚從小就人見人愛,人緣很好的,所以我繼母才肯依他的興趣,花錢送他到奧地利的貴族學校習樂理。可是最近我聽說我繼母不能生,花了好多錢還是沒消息,打算把懷慚接回去培養成家族接班人。
懷慚醉心於音樂,對經商根本沒興趣,但他年紀還小,根本不知道怎麼跟那個女人說不。其實,說不也沒用,那個虎姑婆根本聽不進一個『不』字。」
「懷慚可以不得罪那個女人,大他三歲的你為什麼就做不到?還讓那女人把你送進那家修道院?」
李懷凝聳肩。「我恨她取代我母親的位置,她則怨恨我讓她想起我母親,我跟她之間其實就是一場女人跟女人之間的戰爭。」
崔維·強生睨著孫女。「所以你就決定先開戰,在你父親婚禮的前一天,拿著一把剪刀,潛進她的臥室把她那一襲價值連城的嫁紗給毀掉?我以為像你這麼聰明伶俐的女孩子應該有辦法將壞事幹得漂漂亮亮,不留把柄讓人揪的,除非……是你放意製造紛端?」
「紛端不用我製造就存在了。那個女人有種族優越感,在她眼裡,除了白種人以外,其他膚色的人都是羅馬共和時代的外化奴隸投胎轉世的,而我則是毀掉羅馬帝國的白匈奴人的野蠻後裔。」
老人笑呵呵地看著誇張扮著鬼臉的孫女,「四年前的新年期間我見過她一次面,她其實也沒你說得那麼壞。」
李懷凝略微防備地睨了老人一眼,「喔,那你是對她一見如故嘍?」
「本來是的,直到她指著我的皮鞋告訴我,我應改穿意大利原廠手工制的小牛皮鞋才能搭身份。還有,阿蒂蜜西雅,告訴我這個老頭子,羅馬的冬天到底有多冷呢?」
「最低不過攝氏十八度吧!」
「那我實在想不透了,她來飯店見我時卻披了一件貂皮大衣,領子上掛了一個貂頭,大衣下擺還晃著十來串貂尾巴,好不嚇人,我還以為自己到了西伯利亞!」
李懷凝為那些西伯利亞的雪貂抱不平,「可憐的貂,被人剝皮後還得替她賣命地展示給人看。」
「所以我想在面對你時,她也許有可能是個壞巫婆。」
「何止有可能!她本來就是!」她瞪著老人,一副「早跟你說過你還不信我」
的憤慨模樣。
「但你卻絕對不是白雪公主或睡美人之流的女孩。」
李懷凝冷嗤一聲,」那麼弱質、被動的角色,誰想當她們!我是我,阿蒂蜜西雅,不見得有一副好心腸,但我會永遠抗拒權威,爭取平等的對待。」
老人對孫女的激動言論不予置評,「年輕人有理想抱負是好的。」
李懷凝沒再發出進一步的言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