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尷尬地將檔案夾放下,看了眼那張公事化的臉後,低下頭,嘟起嘴。
「吃飯去吧!」他放緩了習慣性的嚴謹表情。
她抬起頭,左右瞟了一回,冷不防地在他臉上啄了一下,欣喜滿溢在眼角。
在走道上,他主動牽起她的手,聲調平直無波。
「下星期我要去韓國一趟,客戶那邊的廠擴建,我要去技術支援。」
「去多久?」她握緊他的手。
「大概兩個星期,順利的話也許可以提早。」
「噢!」顯而易見地沮喪寫在她臉上。
「我會帶妳那支手機去的。」他捏捏她的掌心。
她聞言心頭泛甜,與他靠得更緊。
「我不在的時候,晚上別老跟小瑜出去玩,一個人在外面要小心,養成早睡早起的習慣。」
「喔。」不管他們關係有多親密,他還是把她當孩子看吧?
「錢如果花完了,打個電話給我,我會匯給妳,別去妳叔叔那兒兼差打工了。」他對那個角色扮演一直耿耿於懷。
「可是我不想佔你便宜。」她又重申。
她並不是說說而已,正式在一起的這段日子,她極少讓他為她花錢,嘴上嚷嚷著男女要平等,實際上懷的心眼他一清二楚--她沒有完全信任他們的未來,她享受著他情愛上的照拂,生活上卻盡量不過分依賴他,是怕將來難以適應沒有他眷顧的日子吧?看來,童年的經驗深深地影響了她。
「那麼今天晚上讓我把便宜給占回來,不就扯平了?」
「喂!」她捶了他的肩頭一下,耳根又發熱了。
「聽話,我不想在國外還要擔心妳,妳讓我放心工作,我才能早點回來。」
「嗯。」這個理由可以接受。
「還有,別老和光宇他們打打鬧鬧,讓他們誤會妳的本意就不好了。」
她眉一斜,瞅著他。
有誰不知道她和他的關係?誰會誤會一個粗魯的女人在對他們放電?分明就是他……
「知道了。」她用力抿著嘴,怕一個不小心會迸出笑聲。
電梯間,他突然喟歎一聲,揉揉她的後腦勺。「跟我在一起,不覺得悶嗎?妳還這麼年輕。」
「別把自己說的像個老頭子似的,我就喜歡你悶。」她又親了他一下。
就算只是看著他安靜、專注地揮毫書寫,或聽他彈她根本無動於衷的貝多芬的月光曲,她都能坐上一下午不言倦,頂多……就是睡著了,順便作一個甜美的夢,之後再從他懷裡醒來,她實在無法再奢想比這更幸福的生活了。
他以為她很快就會厭倦吧?
「石頭,我愛你。」走出電梯,她在他身後輕聲細語。
他沒有聽見,出電梯的人潮衝散了他們,隔著幾步遠,她在心裡對自己再說一遍,她愛他,她會證明給他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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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趴在木桌上,百無聊賴地翻看信用卡的購物型錄,身邊據案大嚼的噪音沒有吸引她的注意力,香味飄浮在四周的家庭號炸雞塊已經被橫掃了一半,杜明猛灌了半杯的冰可樂後,舒暢無比的拍拍微隆的肚皮,睨了她一眼道:「別說我這個作叔叔的不照顧妳,剩下那幾塊就賞給妳吧!看妳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真不明白妳何必要便宜妳那老爸,不拿他半毛錢,吃虧的可是妳;現在又為了那顆石頭幹那種吃不飽的助理工作,妳比妳媽當年啊……好不到哪裡去!還以為妳會比較精明咧!」
「閉嘴好嗎?石頭說常吃炸的東面對身體不好,我可不是在挨餓。」她有氣無力的應答。
「那顆石頭還有沒有下其它聖旨啊?」他這輩子還沒結過婚,就已經先嘗到女大不中留的滋味了。
「有,叫我不能再幫你造孽。」她半垂著眼看他。
「靠!要不是我叫妳造孽,能把妳跟他送作堆嗎?吃果子也要拜樹頭,懂不懂啊?」正當營生竟被稱作造孽,他氣得吹鬍子瞪眼。
「小蘅,在煩些什麼?在想他嗎?」張瑛靠過來,與她一起翻看著手上的型錄。
「阿姨,妳說這個款式好不好?」杜蘅手指著一幀圖片。「石頭很喜歡這個藝術家的作品,上次陪他去參觀特展時,他看得很認真,我想買一個在他生日那天送給他。」
「都不便宜呢!」張瑛仔細看了標價,搖搖頭道。
「是啊!而且我最近挺缺錢的,但是石頭不准我再刷卡,我得另外再想辦法弄錢。」為了防止她入不敷出,沒有節制的花錢,石崢沒收了她的信用卡。所以她現在只得量人為出的使用那微薄的薪水,這對習慣了先享受後付款的她而言,的確有點痛苦,但想到他是在訓練她未來「持家」的能力,也就不敢有異議了。
「我說小蘅啊,我把妳帶那麼大,也沒見妳送我半樣東西過,妳胳膊也未免太快往外彎了吧?石崢雖然不是什麼大老闆,但年薪也超過了多數的上班族,他要妳把皮剝光了送他這中看不中用的東西做啥?」杜明一把搶過型錄,不可思議地瞪著那些掌心般大小就要幾萬塊的「玻璃」照片。
「阿姨,把這個俗不可耐的傢伙搬到旁邊去好嗎?他大概以為「品味」兩個字是泡麵的牌子吧!」她翻翻白眼。
「呿--妳又懂了?」
「石頭懂就行了,我精神上支持他。」她甜甜一笑。
「哼,這麼快就瞧不起人了?妳這沒品味的叔叔本來還想提供妳一個賺外快的機會,有得玩又有得賺,這不就免了,省得又有人說我在造孽。」
杜蘅一個箭步跳過去,拿起杜明蓋在臉上的漁夫帽,連聲諂媚的奉承道:「你大人有大量,何必跟我這個小人一般見識。快告訴我嘛,下次你生日我免費替你做一個case.……」
「這可是妳說的,別反悔喔!」杜明瞠圓了與她酷似的一雙眼睛。
「小蘅。」張瑛扯扯她的衣袖,若有所思地道:「妳的手機換了號碼,沒告訴妳媽是吧?她這兩天有打電話來這裡找妳呢!」
「噢。」她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是安靜的坐回位子去。
「她離婚了。」張瑛接續道。
「……」她驚詫地看向張瑛,說不出半句話。
「不用替她難過,她另外有男朋友了,還拿了不少贍養費,她希望妳能過去找她,她現在的經濟不成問題了,可以供妳所需,妳要不要考慮一下?不管有什麼答案,妳親自告訴她吧,我們不替你做決定。」
「她不會去的,跟她說這做什麼?這裡還有石頭呢!」杜明惱怒地拿開帽子。
她默然地看著窗外,窗內的空氣突然凝滯起來,和外頭的晴朗無雲成了對比。
「叔叔說的對,我不會去的。」沉寂了一陣,她突然開口道,「不只是因為石頭,還有因為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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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未如此莫名地焦躁過,他才一進門,行李還未放下,手機便響起了,是杜蘅的專線手機,他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
「石頭,你回來了?你可不可以馬上過來把小瑜帶走,她出了一點事,這裡的地址是中山北路……」她語氣匆促,有些慌張,不時還有音量大得快壓過她的聲音的重金屬搖滾樂傳來,十二點了,她還在外頭流連?
「妳們在搞什麼?」他機警地豎起耳朵。
「你快來--」她還沒說完就急忙掛線。
耗了一堆時間在旅途上,原以為睡個好覺後,明天一早能精神奕奕地見到她,沒想到卻是在這種情況下與她會面。
他不喜歡意外,少年時期為了穩定多病的身體,修身養性的恬淡生活已使他不輕易大喜大悲,但杜蘅帶給他太多意外了,他逐漸有了各種易燃的情緒,熱烈地燃燒著他的意志,使他不再冷靜地控制一切。
惶恐開始充塞他的思緒,車子在深夜的快速道路急馳著,他超速了,各種不當的想像力催促著他踩油門,他不加思索地闖越了生平最多的紅燈和逆向行駛,終於在一條他從未涉足過的巷口對街停住,看到了她描述的巷口特症。
他下了車,撥了通電話給她,她很快的接了。
「你在巷口等我,我馬上出來。」
他這才看清楚,那川流不息進出的人群,目標都是巷內一家不顯眼的招牌下的夜店入口。
他一步步靠近,不久,兩個相互扶持從門口踉蹌而出的女生朝他走來。
「石頭,快點過來!」其中之一叫喚著他,是杜蘅。
在閃爍不明的霓虹燈照耀下,他看清了她,不,他根本看不清,她的頭髮是他初見她時的棕色鬈發,一臉濃而頹廢的煙熏妝,唇是紫色的,上半身是緊裹住豐盈胸部的小可愛,下身則是短至大腿以上十公分的迷你裙,腳上穿著長至膝蓋的長筒馬靴,活像月光下的Party女郎,惹火而媚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