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如此平靜地陳述這段不算光采的隱諱,可見她早已鍛煉出面對缺憾的堅強了,這不為人知的一面,緩慢地在消釋他對她的推拒。
「妳母親到美國十多年了,沒打算接妳過去嗎?」
「她另外有家庭了,我不好打擾。她為了我犧牲了這麼多年的青春,現在有機會找到別的幸福,我不會阻攔的。況且,我在台灣也習慣了,不想再重新適應環境,我叔叔對我也很不錯啊!」她狀極自在地笑道。
那是一種無奈的妥協吧?誰能在年少時期對親情的需求淡然視之呢?
他欲再追問,她卻不想再延續這個話題了,將牌湊到他眼前,兩人各抽一張,她磚塊五,他梅花十。「真心話,問吧!」他對她還會有好奇心嗎?
他想了一下,似乎難以決定,兩人間出現了短暫的沉默,終於,他問出了口,「上次義大利麵館和妳起衝突的男人,是妳的--」
她微有難色,停了幾秒,咬咬唇,輕聲答道:「我的父親杜升。」
他十分訝異,內心有一處緊繃的角落卻莫名地鬆開了。
「妳很恨他?」
「是,我恨他。如果不是他,我會個有完整的家,我對他而言,重要性還不如那些女人!十五歲那年,我找上門,要他公開承認我,但他不敢,他只聽他老頭的,結果杜老頭把我趕了出來,從此,我沒再拿過我爸一毛錢。杜家的男人,只有我叔叔還像話,不過,他是杜老頭外面女人生的,掌握不到杜家實權。」她直言不諱地道。
冷冷淡淡地說完,與平日促狹的神態差異甚大,她有一部分的內在,是他沒見過的,超出二十歲的冷漠。
為了中斷這個不舒服的話題,她很快地再抽一張,他接著抽,前者梅花五,後者梅花三。
「我選真心話,妳問吧。」他往椅背靠,閉起了眼睛。
她傾著頭,啃著拇指指甲。「安娜和你是什麼關係?」
他掀眼,與她四目正對。「朋友。」沒有猶豫。
兩人再抽一輪,還是他輸。「真心話,繼續問。」
「你真的這麼不喜歡我?」她直截了當的問道,身子微逼向前。
他沒有閃躲,托住她白潤的腮。「不,我不討厭妳,我只是希望妳能找到合適妳的人。我對妳,可以像對小瑜一樣,有問題時隨時幫妳--」
「我不需要!」她果決地打斷他。「我不需要同情,我要你愛我。」
他預料她會如此反應,所以沒有太大驚異,她一向愛恨分明。「妳這樣子,我們很難再說下去,愛是不能強求的。」
她不搭腔,將牌遞過去,兩人先後攤牌,他又輸了。
「應該還是真心話吧?我直接問嘍。」她詭異地笑著,「你,想不想和我做愛?」
他明顯地吃了一驚,眨了幾下眼皮,一時不能消化這句話,待回復了平靜,他清晰明確地回答,「不想。」
「為什麼?」她大膽地追問,目光灼灼的看著他。
大掌用力抹了把臉,他有點無法招架。「沒有同等的愛意,我不會這麼做的。」
「如果我不介意呢?」
「我介意。」他正色地拒絕。他早該知道她沒那麼好打發,而且一個女孩家隨意把這種話掛在嘴上絕不是好習慣,很容易招來麻煩的。
「噢!」她像顆洩了氣的皮球,隨手又抽了一張牌,接著,整個人瞬間像是鼓脹了滿滿的活氧,兩眸迸現異光,他頓感不祥,下意識挺直了脊樑。
她笑瞇了眼,讓躺在手心的牌面呈現--黑桃A!
「妳可別亂出主意!」他在害怕什麼?一個小女生罷了,難道能吃了他?
「你在害怕耶!石頭,你塊頭比我大,應該是我害怕才對啊!」她挪坐過去,將一張興奮到出現紅潮的臉放到他鼻子前。「我害怕你會弄痛我……」
「別再開玩笑了!」他大聲喝止,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卻更突顯了他的慌張。他這是幹什麼?又不是沒經驗,一個小女生罷了不是嗎?
慢著!他在想什麼?她什麼都沒說不是嗎?
「石頭--」她嬌嗲著嗓音,食指將肩上的繫帶再次推落。「和我做愛。」
「住口!我說過,妳不能超出界線!」他霍地站起,已經徹底變臉,耐性全失。「動不動把這種事拿來開玩笑,知不知羞恥?」
他高分貝的義正詞嚴震懾了她,她僵直不動了,小女孩的驚怯在眸裡打轉,轉啊轉的轉成淚光,沿著還有殘留泥漬的面頰滑下,迅速地淌濕了胸口。
「我知道,你瞧不上我,如果我今天家世好,和安娜一樣有MBA的學歷,是外商公司的高級主管,動不動就會說上幾句英文,說你聽得懂的高檔笑話,你不但不會拒絕,還會主動吧?你和杜老頭一樣,都覺得我這種人不該和你們沾上邊吧?」貝齒痛心地一咬,在下唇留下了齒印。
「我沒這個意思,妳別又哭了……」他煩躁了起來,手不知道要往她身上哪裡擺放較適當。「純粹是我們兩個不適合,和瞧不起妳沒關係……」
「你有!」她從皮包拿出手帕,把涕淚拭淨。「你明明對我有慾望,卻不敢做,就是因為瞧不起……」
「杜蘅,性不等於是承諾,我會讓妳失望的,妳還年輕--」
「我媽說,不要相信承諾,要看一個人做的事。」她轉過身,背對著他。「你覺得我很天真吧?竟然想找一生一世的愛情,那該是神話才對吧!我當初的確是這樣夢想的,我想找一個不會變心的情人,我可以為他做任何事。第一次在公司電梯裡看見你,你目不斜視,從不看別的女人一眼;而為了鄭小姐,你這麼著急的要對她解釋,就算在這麼多人面前出醜也沒關係,我當時就下定決心,一定要得到你。你平時看起來凶巴巴的,其實我知道你心地很好,就算你很悶,我還是愛上你了。可是,等我現在很愛很愛你了,才發現……就算有一天你喜歡上別人了,我也沒辦法恨你,因為你是石崢啊!如果你不想見到我,我也不會糾纏你,讓你討厭的,因為我希望你快樂……」
她抹去眼角最後一滴淚,淺淺地揚起唇角。「我很努力的想讓你喜歡我,你很困擾吧?對不起,我不知道要怎樣去愛一個人,我以為,只要有愛,任何問題都不算什麼……」
她拿起披掛在梳妝台上的換洗衣物,做一次深呼吸,確定自己能用完好的微笑表情面對他,才回過頭。「很晚了,你快回去吧,我也要休息了--」
「剛才最後一道題目還沒完成吧?」他深深地看著她,看得讓她出現了錯覺,以為他眼裡竟有那麼點情意的成分。
「你不必當真的。」她幾乎要失笑了,這個男人,對眼淚這麼沒有抗拒力嗎?「今天被那個林艾文來這麼一招,真的覺得被強吻滿噁心的,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再對你用強的了。你說的對,沒有相對的愛意,做什麼都沒有意義……」
「閉嘴,培養一點情調好嗎?」他垂首密密地封住她的口。
第八章
他伸手往旁邊探去,從披散在肩後的黑髮開始,順著背脊滑下,停歇在尾端低谷,再上爬到半遮掩的圓臀,指腹在起伏有致的曲線上重溫了肌膚的細膩。
這是正確的抉擇嗎?
他沒有堅持到底,任憑她的淚水、她情真意切的表白、她一意孤行的索愛,鬆動了他嚴格把關的動情機制,彼此做了更深一層的探索。
她的愛,竟能讓她在承受他時,繃緊了身軀,咬牙不語地度過那最難捱的一刻,沒有一點掙扎和退縮。
當他吻去她額上的薄汗,掌住她微顫的手時,他的心是柔軟的、全然地包納的,杜蘅,這個堅決涉入他生命裡的小女人,成功的勾動他了。
他撩開蓋住她半片面頰的髮絲,底下緊合的眼睫突然揚起,呈現出澄清有神的黑眸,正對著他眨動著。
「醒了?」他笑,吻了一下這個像孩子似趴著睡的女人。
她咧嘴開心地笑,但笑容很短暫,似乎想到了什麼,很快地撐起上半身跪坐著,兩手搓搓臉,完全清醒後,不在乎裸裎地下了床,拾起地上的衣物一件件穿上。
「急什麼?」他不解地看著她。「今天是星期日耶!」而且才七點半。
「對厚!今天是星期日。」她想了幾秒,隨手撿起他的衣服扔在他身上。「快穿上,別偷懶了。」
「杜蘅,妳有什麼事嗎?」他被動地穿上衣物,也隨她緊張起來。
「我沒事,呃--大概會到我叔叔那兒轉轉吧。」她很辛苦地將視線從他精實的胸肌上移開。「你也該回去了,你在外面待了一夜。」
「唔?」他一頭霧水。「我一個人住,何時回去沒什麼差別啊!」
「對厚!我差點忘了。」她敲敲腦袋,突又靈光閃現地道:「可是你家這麼大,星期天該打掃一下吧?畢竟你平時這麼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