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雩軟下雙膝,跪坐在他身邊,冰涼雙手握住他的大掌,幾乎掉下淚來。
「……在我失去意識前,千萬別哭……沒有我哄著,不知道妳會……哭多久呢……」他虛弱笑道。就連這個時候,他都還想著不讓她傷心。
「別說話了,你受傷……」她以手拭去他嘴角血漬,努力將盈眶淚水逼回去。
「小傷……死不了……」
分明是重傷,怎是小傷?她好想幫他壓住傷口,讓血都止住。
「別再說了,大夫馬上來,你沒事的。」沈雩這才發現,她的聲音在顫抖。
感覺到她的害怕,他不要她傷心、擔心,很用力地想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卻沒料到竟比哭還難看。
「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妳……」
「當然可以!你身子好了,就能再見我了。」她的手勁加重許多,怕他鬆開手,就此與他分離。
他的眼皮似有千斤重,撐不住,合蓋好一會兒才又半睜開,額角泌出點點冷汗。「怕醒不過來……可以的話……親我一下@@好嗎@@」
他是真的--怕再也醒不過來了呀。
「不要,你一定要醒來,不能不醒……」語末盡,先哽咽,怕再多說一句,淚水就要潰堤。
「好……我……一定……醒。」他停了一下,嚥下喉頭上湧的腥味。
他呼息沉重,換了好幾口氣,才又緩慢開口,故意裝作玩笑一般,用他最常用的語氣說著:「那麼……只要妳……親我一下@@我保證@@一定……醒來……可好……」
她看著他蒼白的面孔,盈眶淚水模糊了他的樣貌,她怕極了再見不到他醒來,再看不見他帶笑的容顏,從今以後--生死兩隔。
「我親了你,你可得保證一定醒來。」
他笑了,眼睛已經睜不開。「好……我保證……」他許下承諾,他一定做到。
她傾身向他,冰涼菱唇在他同樣冰冷的唇上印下輕輕的一吻,輕輕的。
他滿足地拉扯唇角,想再給她一個笑容,卻抵不過被抽離殆盡的意識,往深沉的黑暗裡墜去。
「你說的,可得做到!」在他耳邊大喊,不要他忘了他的承諾,他說到就得做到!
滿眼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爬滿她白皙的小臉。
「大夫……大夫來了沒?!」她抬首張望,恐懼驚慌全寫在臉上。
站在一旁的夏磊將芳艾一把扯過來,急道:「師傅,妳快替他處理傷勢!」
芳艾沒忘記自己是位大夫,但她早已不再行醫,看著眼前血腥的場面,她怔然說著:「我已經沒有資格為人診治……」
「妳這是見死不救!」夏磊抓她雙臂,想要搖醒她。「就算妳不以大夫身份救他,以一個具備醫理知識的旁觀者而言,見人受傷,妳就不能當作沒看見!」
「我……不行……」她怕,怕像上回那樣,經由她的手,讓一個尚有生息的病患--死去……
「至少--妳止住他的血吧!不是替人診治,只是幫他止血。」夏磊換了個說法,見她已有些鬆動。
「芳艾,妳幫幫他,拜託妳……」沈雩望著芳艾,芳艾瞪著她無助的雪白面孔,心中堅持已久的決定,一片片崩離了。
她若再堅持下去,就真是見死不救了。若真想彌補前罪,這是她最佳的機會。
「巧妍,妳到我屋裡拿醫箱,就放在五斗櫃最上層。」本以為這一生都不會再打開……
「馬上去!」巧妍轉身要跑,虔彧腳步更快,跑在她面前。「我去。」
如果元震救不活,他就是殺人兇手。他不是故意下手那麼重,只是心急求勝,就怕輸了惹澄雲生氣,一時沒留意,才鑄下大錯。
虔彧滿身大汗,將醫箱交給芳艾。
「先讓他躺下,我要拔劍。」她打開箱子吩咐道。
眾人小心扶元震躺平,他的臉好寧靜,像只是小睡片刻,等會兒就醒了。
芳艾先用利剪剪開傷口附近的衣料。「虔公子你來拔劍,要一口氣拔出來,別遲疑。」
「是。」虔彧雙手握緊劍柄。
芳艾拿著一迭白色布巾準備。「好,拔!」
虔彧用力抽出利劍,頓時鮮血如泉湧,芳艾迅速蓋上布巾,用適當力氣壓住。暗紅血色很快沾濕巾子,染成華麗艷色,那些--全是從他身上流出來的血啊!沈雩由小雪、巧妍攙扶著,目睹這殘忍的一面,幾乎站不住腳。
血勢稍止,芳艾掀去布巾,在他的傷口上倒了些祛毒粉消毒,他雖已昏厥,祛毒粉濃烈的藥效,仍讓他痛得半醒,他咬著牙,在半昏迷中忍住不叫出聲。
沈雩掙脫兩側的攙扶,蹲下去握住元震的手。「撐著點,一定要撐下去!」別忘記承諾呀。
芳艾正在做基本處理,大漢也背著從外面請來的大夫抵達。
大夫看了看染血的劍身,再檢視一下他的傷口深度,搖頭歎息。「流了這麼多血,傷口又深,就是神仙降臨,怕也救不回……」
「別胡說!」沈雩怒喊。「你無力救人就請回!」她轉而懇求芳艾:「芳艾,元震就拜託妳了。」
芳艾接受請托,給她一個溫柔的笑。「我必盡全力。」她提起醫箱說:「沈雩,借妳房間來替他療傷。虔公子和那位少年公子,麻煩你們扶他進房。」
不同於稍早聊天時的溫婉,芳艾此時看來沉著冷靜,稍微安定了沈雩的不安情緒。
阿焰和虔彧小心地攙扶元震身體,往沈雩房間慢慢走去。
沈雩站在原地,抬首合掌望天。「老天爺,求你--保佑他好起來,求求你……」
她一生未曾求神拜佛,若真有神跡,她誠心祈求上天,保佑他平安健康,順利清醒。
「小姐,沒事的。元大哥吉人天相,會平平安安的。」小雪擦乾淚水,一起合掌祈求。
「對,姊姊,妳別擔心了,老天爺一定會保佑元大哥的。」巧妍也加入祈求行列。
一直冷眼觀看全程的唐劭勁,則對元震能廣得人心而感到震撼。他不是無情無義嗎?怎還會有這麼多人為他傷心流淚?元震有他所不知道的一面,那一面,才是他真實的一面啊。
他恍然大悟,羞愧地低下頭,不語。
他是曾經不顧義理,設下圈套讓他跳,但他若真有智慧,又怎會笨得往下跳?他不該將責任全推給他,自己也須負上一半責任。
他現在才懂得。
冬陽不知在何時隱去,溫度遽降,直到天空飄下輕薄雪片,向上天祈求平安的三人才猛然睜開眼。
「姊姊,下雪了。」
沈雩抬頭看雪花飄然落下,掉在她頰上慢慢融去,像極一滴晶瑩淚水。
「是這個冬季的最後一場雪了吧……」她喃道。還是站在雪中繼續祈求。
她願他平安醒來,對她無賴又煩人地笑著,上天要她用什麼來交換,她都願意,絕不討價還價。
只要--
他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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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震說過,若有一個姑娘,在他病著的時候,沒有一句怨言的盡心照顧他,那必定是與他相守一生的娘子。
初相識時,他因風雪受凍病了一次,那回她不甘不願地照顧他,一夜無眠。
這回他身受重傷,昏迷了幾天,她沒有一句怨言,不在意將來是否成為他的娘子,只求他醒來。
他的臉淨是了無生息的死白,她怕他一轉眼就沒了呼息,時時伸手探他鼻息,確定他仍活著,才能稍緩緊張情緒。
回想在他受傷那日,芳艾交給她一個沾血的小巧錦囊,說是從他胸前拿下來的,不小心染上了血漬。
芳艾離去後,她打開袋口後發現,那只是一小綹用紅線系綁的頭髮。是什麼人的斷髮讓他如此珍視,每天掛在胸前不肯卸下?
只不過是一綹她親手削下的頭髮,是她不要的,他卻視若珍寶,日日隨身攜帶,不肯捨棄。
他說,是她送的東西,他必好好珍藏。
他偏執的死心眼,教她心憐不已;為了她,他竟能以命相搏,不在乎己身安危。
他的心意,她再無懷疑。回首過往,他所做的每件事都是為了她,無論結果是好是壞,他都不後侮。是何種動力,推動他無怨無悔執意如此?
喜歡一個人,真能做到這種不求計償的地步?
凝視他毫無動靜的睡容好久好久,她有些困了,趴在床邊小睡,一下子沉入夢裡。夢裡有他和她,還有一名容顏秀麗的婦人在光點的盡頭等候。
「元震?」她揚聲問。白色迷霧又濃又厚,她看不清前方人影,揮手撥霧,卻徒勞無功。
他回頭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眼神空洞,神魂似不在軀殼裡,轉過身朝婦人的方向走去。
「元震!」她心生不祥,大喊他的名字。他不再回頭,腳步不停前行。
這一去,將陰陽兩隔!突來的話語打進她腦中,她心一急,提步猛追,不管濃霧遮蔽視線,不管會撞上什麼阻礙,她一定得追上他的腳步,不讓婦人帶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