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雨水打在身上是這麼的痛,痛得她身體都麻了。
可是,不曾有過的體驗,卻讓她心情十分愉悅,嘴角揚起,甚至合掌承接雨水。
透明雨滴很快滿出手掌,她放掉,又重新承接,像在玩一個永不厭倦的遊戲。
以前她不知道喜怒哀樂是何種感受,就連得知被退婚時,她也只是雲淡風輕的一句:「是這樣嗎?」
風風雨雨似近下了她身,就連心裡,也沒有一絲絲感想。直到元震出現,每天頂著一張笑臉在她面前招搖,時而惹得她心煩,時而引她舒心而笑,她才多少瞭解,真實的人生,究竟是何種面貌。
「唐大哥,跑快一點啊,淋了雨會生病,看大夫抓藥要花錢的,我不想破財,跑快一點……」後方傳來著急、惶恐的年輕嗓音。
「省下叨念的時間,你可以跑得更快一點。」嚴肅的聲音冷淡回道。
「好嘛好嘛,不說了,快跑快跑!」
沈雩沉浸在一個人的樂趣裡,渾然未覺後方疾步踏雨而來的奔跑足音,直到有人用力撞了她後肩一下,她沒有防範,被撞得跌跪在地。
撞倒她的人緊急停步,回頭蹲下身子對她不安問道:「姑娘,妳沒事吧?」是那名聲音冷淡的男子。
一把油紙傘替她擋去大雨,沈雩抬頭看望,幽深的眸子迷濛,尚未回神,怔忡看著那張映在眼前陌生男子關懷的臉龐。
「妳沒事吧?」那人又問了一次,眼中帶著擔憂。
沈雩想了好久,才發現他是在問她話。眨眨眼抖落幾滴長睫上的雨水,回神過來。「我沒事。」
「真的沒事嗎?」剛才急著找地方避雨,衝撞的力道不小,她都被撞倒在地了,真沒受傷?
「沒事,你走吧。」想等對方走了再站起來,對方卻不走,擔心地看著她。
「妳還想繼續淋雨?」看她渾身濕透,男子立即猜到她必是在雨中站了好一會兒,才會全身濕成這樣。
「反正都濕了。」她淡然回應。不再等他走,她單手撐地想站起來,膝上傳來的劇痛讓她柳眉一皺,起身的動作顯得痛苦且不自然。
男子顧不得避嫌,抓著她單臂,扶她站好。「對不住,害妳雙膝受傷。」
「下不緊,你們避雨去吧。」她走出他傘下,緩慢前行。她的腿受了傷,想走快也不行了。
「先躲雨,等雨稍停,我帶妳去找大夫。」
男子的傘又移到她頭頂,似乎不在意自己半邊身子都在傘外。
「我說過,不用了。」
「害妳受傷的人是我,妳的腳一跛一跛的,我能安心離開嗎?」
男子曾想扶她一把,但礙於男女之別,始終不敢逾矩。
「那麼,就到那家客棧避避雨吧。」沈雩指向不遠處的一間客棧。雙膝疼痛,終結了她淋雨的樂趣。
「小心點,慢慢走。」怕她跌倒,輕聲囑咐。
而一直跟在他們身後、年齡稍輕的青年,則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口中的「唐大哥」的一舉一動,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剛才那個那麼體貼溫和的人,真的是他印象中嚴肅刻板的唐大哥?
直到進了客棧,他那張嘴仍未合上,也顧不得雨水打濕他的褲腳。
沈雩怕巧妍找不到她,說要坐在臨窗的雅座上。男子向店家借來乾淨布巾,遞給她擦拭身上雨水。
潮濕的衣物緊貼身體,窈窕曲線畢露,坐在對面的男子察覺店內其他顧客貪婪的視線,心生惱怒,從包袱裡翻出一件素色外衣,推到她面前。「披著吧,怕著涼了。」
沈雩不是沒發覺他人窺視的目光,於是順從地披上陌生男子的外衣。
「為什麼淋雨?妳遇到什麼傷心事嗎?」他從來都不是會主動關心他人之人,但眼前身上還滴著雨珠、臉色蒼白透明得近乎虛幻的女子,卻讓他的心莫名一動,不由得開口詢問。
「沒有。」沈雩回道。見他仍一臉關切,她只好再說一次:「沒遇到傷心事,我很好。」
「那為何要淋雨?妳不知道會受風寒的嗎?」
關切的語氣中略帶責備,像看不慣她的行為。
「你記得你人生中第一次淋雨是什麼時候嗎?」沈雩嘴角隱現笑意。「今天是我第一次淋雨,以前從未有過。」
撞到她的男子神情冷肅,他身旁的青年則像受到驚嚇似,附在男子耳邊輕道:「唐大哥,我看她腦袋好像有點問題……」
男子聞言側首薄斥:「別胡亂瞎猜。」
沈雩聽到了青年的耳語,並不生氣,只當沒聽入耳。
想必對座二人真把她當成精神有異的女子了。她不覺受辱,只覺好笑。
別人當她瘋癲,她腦中卻浮現另一張俊朗的笑顏;那個人,可從不認為她異於常人。
也只有那個人會有那麼多的耐心,只為盼她一笑了。
「唐大哥,我瞧這雨轉小,應該就快停了。」
青年找話題打破尷尬氣氛,看起來像是不想和她這個「精神有異」的人相處太久。
觀察一個人的表情,猜想他的情緒想法,其實很有趣。以前從沒認真看過別人的面孔神情,現在仔細看,才發覺真的很好玩。
「雨勢明明還很大,你怎麼說雨轉小了?你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她看看滂沱大雨,故意這麼說。
她看青年好似坐不住,隨時會嚇得跳起來一樣,便想捉弄他。
「……是有轉小,只是妳沒察覺而已……」青年眼裡閃過一絲害怕,沒自信的反駁。誰都聽得出來那只是想打圓場的場面話好不好,這奇怪的女子偏要說破,害他好丟臉!
他像個苦行僧般和唐大哥從京城一路走來,除了尋找元震的蹤影外,
也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遇到他離家已久的師傅,誰知會先遇見這個奇怪的女子。
「姑娘,妳是平安鎮人?」年長的男子忽問。雖然眼前女子一身樸素,但掩蓋不了出身名門的氣質。
「我是外地人。」
「是京裡人?」愈看她,愈覺得像極他認識的某個女子,即使只在幼時見過一面,但那精緻的容顏和冷淡的氣質,卻是一模一樣。
「兩位是從京裡來的?」避開問題,她反問。
「是從京裡來沒錯,不過本籍是永溪縣。」
永溪縣?她心思一凜。那是她不曾去過,卻一生難忘的地方。退了她婚約的未婚夫婿,就是永溪縣人。
男子在她臉上細細搜索,試圖找出一些她就是他所認識的那名女子的蛛絲馬跡。
「我這次出京,為的是找出一個想要的答案。」他頗具深意的凝視她。「我想找尋真相。」
「真相?」沈雩不解。「到北方小鎮找尋真相?這裡有你認識的人?」隱約之間似有所感,此人就是--那個人。
「事實上,我懷疑--和真相有密切關係的人,此刻就坐在我面前。」
沈雩面容僵冷,許多奇異的想法一個個冒出來,亂七八糟的纏在一塊兒,理都理不清。
那造成她今日處境的始作俑者,不知該怪他將她送進另一個自由的環境而感謝,或因害得她父女離散而責怪的毀婚者,如今--就在她面前?
擱在膝上的手收緊,未乾的水珠在髮梢凝聚成滴狀,然後受重脫離、掉落。「你是?」
「唐--劭勁。」
熟悉的清越男音從她背後大門處傳來。
已經在她心上的那個人,和她面前的男子,是舊識?
沈雩渾身一冷。元震和唐劭勁?真相和找尋?其中,究竟有什麼詭異的牽連?
元震放下紙傘踏進店門,注意力都在唐劭勁身上,只瞄了背對著他的女子一眼。他出來找沈雩,沒想到會碰見一個不想看見的人。
「元大哥。」唐劭勁起身招呼,對元震的出現不感訝異。已經找到了沈雩,元震就不會離得太遠。
「元大哥。」青年攀交情地跟著站起來,臉上一掃方纔的苦悶,顯得非常興奮,充滿崇拜的光輝。
「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元震走近幾步,腳步慎重,略帶遲疑不安。他瞇了瞇眼,迅速盤算眼前情勢。唐劭勁不訝異他的出現,難道--他已經先遇到沈雩?!
才這麼想著,腳步已移至桌邊,他低頭一瞧,對上沈雩精巧的玉容。
他內心一驚,速速壓下驚愕,力持鎮定。「怎麼淋得一身濕?」像是對他們這對「前未婚夫妻」的身份毫無所悉,他輕問。
「你和這位--唐公子是舊識?」
他沉吟片刻,謹慎開口:「是有些交情。」
「你不高興他出現在這裡?」沈雩試探地問,水眸沒離開過元震刷白的臉龐。
「怎麼會呢?」他淡掃唐劭勁一眼。「該出現的人都出現了,遇到老朋友,我當然高興。」
「沒錯。事情總要交代得清清楚楚,真相才會水落石出。」
唐劭勁意有所指,無畏的眼神和元震交會。沈雩再怎麼看,都不覺得這兩人是所謂的「老朋友」,而唐劭勁所說的真相,又是哪件事情的真相?
元震知道該來的躲不掉,擔心沈雩淋過雨的身子會受寒生病,他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