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真的打算暑假去幫忙妳媽?」李芝琳問。
「大概吧。不過,看情況。如果我媽不需要我幫忙,我又找到打工,或者有其他計畫,那就不一定。」
「王印夏,妳老實說,妳母親的工作那樣,妳心裡不會有疙瘩嗎?」畢竟,沒人喜歡當傭人,被人差來遣去。
「還好,也只是工作,一旦辭職了,就兩不相干。」王印夏想了想才說。「當然,一開始我也不是這麼想得開。有幾年,心裡也不平衡得很。想想,要是照漢唐宋明封建制度那一套——家奴生的子女一出生就是主人家的財產,就注定也是奴僕一個;男的代代為長工,女的就世世成奴婢,要娶要嫁也只能撿府中的長工婢女湊和過一輩子,還要看主人家高不高興、答不答應,那我真會嘔死。還好,這是個自由的時代,沒有賣身契那回事。」
講到這裡,王印夏不禁慶幸起來。
要是照那一套,那她王印夏豈不是永遠得在季家為奴,世世不得超生?!
李芝琳輕笑出來。「要是照那一套,那我是某府的千金,妳是奴婢,妳就得叫我一聲小姐,伺候我穿衣梳洗打扮了。」
王印夏白白她。
「難怪世世代代總有人造反革命起義。」
李芝琳忍不住要笑。「我敢保證,妳一定會是謀反分子之一。」
「難說。搞不好我是依順權貴,謀求榮華富貴的那一個。」王印夏聳肩。
「也許。」李芝琳又笑起來。看看時間,說:「快中午了,一起吃飯吧?」
也沒什麼不可。
王印夏沒多想,點了點頭。
第五章
「真是的,真該吃過飯才過來的。」下了車,王印夏提提背袋,一手撫著肚子,對自己抱怨一聲。
從公車站還得走上十多分鐘才能到季家。這裡的住戶本來就不多,除了她這種小老百姓,沒有人在搭公車。這裡住的泰半是有錢人,要不自己開車,要不就是司機開車。
天都暗了,她肚子又餓,還得走上十多分鐘的路,感覺就更餓。
真是!竟忘了先吃過飯再過來。真真一疏忽鑄成大錯,一健忘成千古恨。
後頭有燈光照射過來。她回頭看了看,退到路旁讓出路來。
這條路到一半開始就是屬於季家的土地,往前直通到季家。所以,進來的車子若不是季家老闆夫婦,就是季安東兄弟或季家客人。
她等著,讓車子過去。
車燈打到她的臉,很不舒服;她舉手擋住那光線。
車子緩緩滑過去,在她前面不遠停了下來。
她覺得奇怪。駕駛座車窗打開,喔,是季安東。
「上來吧。」他手掌往內一擺,一種吩咐的手勢。
王印夏遲疑一下。她跟季安東幾乎稱不上有過什麼交流,即使過去住在季家那幾年,也不曾如此近距離的對著他,他這麼親切有善心,還真教她不習慣。
「怎麼了?」季安東在暗影裡的臉龐朝她一揚。
王印夏吸口氣,彎身坐了進去。
「謝謝。」長這麼大,她第一次坐這種昂貴的轎車。
季安東瞥她一眼。
「來找王嬸?」
「嗯。」王印夏再吸口氣,坐直身子。「上次真的麻煩你了,謝謝。」沒說她為什麼這時間跑來。
有本報告要用到的參考書她急著要,卻到處找不到,她懷疑是不是也誤放在她母親那裡了,想到上回的情況,乾脆自己跑一趟。
「不客氣。」季安東沒望她,看著前方。
王印夏也望著前方,不再說話。
她母親在季家幫傭,她們母女吃住都靠這份工,季安東也算是他們的衣食父母,她跟他的關係沒有熟到可以像跟尋常朋友那樣聊天。
紀安東卻忽然說:「彥民有打電話給妳吧?」
「啊?」王印夏茫茫的,完全在狀況外。
李芝琳說的沒錯,王印夏的住址電話不是國家機密,有心人很容易就查得到,馬彥民很快就查到。
他打了三兩次電話找過王印夏,但都很不巧,王印夏都不在。她甚至不知道馬彥民曾經打過電話找她。她那陽春電話沒有答錄機,沒有語音信箱,甚至連來電顯示都沒有。
「馬彥民。妳在芝琳生日會上見過的。」
王印夏搖頭。
「沒有。」對於那晚,其實早快忘光,只剩下模糊的印象。
季安東有些意外。以馬彥民的行動力,怎麼可能?
車子開得不快。但十多分鐘的路程,開車費時並不太久。二十秒過去,差不多可以看到季家大門了。
季安東忽然轉頭,說:「妳那個朋友,她叫什麼名字?」
王印夏警覺地坐正,背靠著座背,挺得直直的。
「你問這個做什麼?」連「請」字都忘記說了。
「妳不覺得妳那個朋友的話有些意思?」季安東語調乎平,口氣淡淡。
王印夏閉閉眼,臉頰燒起來,耳朵有點燙。那天她們說的那些話,季安東到底還是聽到了。
只是,她對他的說話方式有些反感。有什麼有意思的?
她抿抿嘴,不吭聲。
季安東停下車子,就停在路中間,轉向王印夏。車頭的燈光回映一些進暗影籠罩的車廂,銳利的雙眸散著冷光。
「她說的有句話是對的,但只對了一半。」目光盯著她。
王印夏皺眉的瞪著季安東,看進那黑黝的瞳孔裡頭、看見她和邱怡萍胡言亂語那一幕、看見她自己長篇大論、還有邱怡萍的不以為然……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口氣沉下來,忘了文明的禮節。
季安東一臉無事的平靜,說:「的確是有那個可能,女人的確可以憑借青春美貌飛上枝頭變鳳凰。不過,那只是基本條件,重點還在於蛻變的過程。」
「你到底在說什麼?」
「不懂嗎?沒關係,反正也不是太多人符合那樣的條件。」
馬彥民說的「改造栽培」談何容易;而且,又有多少男人風花雪月到那般程度?
王印夏突然控制不住,冷冷諷刺說:「既然如此,那你就不要莫名其妙的說些讓人一頭霧水的話。」
「我以為妳很清楚。妳怎麼說的?王子不愛灰姑娘——」季安東態度閒閒的,不關痛癢的口氣令人痛恨。「王子不是不會愛灰姑娘,而是灰姑娘有沒有條件讓王子愛。」
有沒有條件提升到王子的「界面」。
「有條件的灰姑娘就不再叫灰姑娘。」王印夏輕哼一聲。「所謂的灰姑娘,就是除了一頭灰外,什麼都沒有,沒家世沒背景沒才學的女孩。王子怎麼可能會愛灰姑娘呢!美麗要靠粉雕衣妝。再怎麼青春貌美的女孩,如果成天一身粗布,整日做粗活,很快就變得粗鄙起來。在灰姑娘還是髒兮兮的灰姑娘時,王子根本連她是什麼屁都不曉得!」忍不住說了句粗話,又哼一聲,接著說:
「還不是要等到灰姑娘得到仙女或管他魔女也好的幫助,變成晶亮亮美麗動人的公主似的仙人,乘著南瓜變成的大馬車,浩浩蕩蕩的出現在王子面前,王子這才對她一見鍾情的。」
但這一點更要不得,讓普天下之平凡的女孩,老在不切實際的妄想仙女魔女會下凡來幫助她們。
「也就是說,」她挑釁的湊到季安東眼皮下。「王子看上的,實質上還是身份地位還有門戶與他相匹配的公主。」
季安東動也沒動,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童話可不是這樣說的。」
「我從不看童話。」王印夏帶諷的對他甜甜的笑一下,然後退開身子,乖戾的嗤一聲。「拜託!神仙和魔鬼如果都那麼閒,閒到可以沒事就隨便跑到人間幫人把南瓜變成馬車,那些觀音媽祖還有什麼三太子二郎神的,香火就不會那麼盛,生意就不會那麼昌隆了。」
看!她是那麼的理智、那麼的清醒,所以早早在馬桶上頓悟。
「那些教人什麼王子會看上灰姑娘、麻雀可以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童話,根本毫無建樹,只會荼毒少女心,禍害遺千年。」蹙眉又皺額。「好比你,像你們這些富家子弟、現代王子的,會看上只有一副好身軀的灰姑娘嗎?」
季安東眼珠窄起來。
「我將來的對象……」說得很慢。「不只是我,安森也一樣,一定要和我們季家門當戶對,個人條件也不太差。我對麻雀變鳳凰那種故事不大有興趣,也沒耐心去找什麼灰姑娘的。」口氣好像在談論一樁合約一樣。
王印夏一臉「我就說吧」的表情。
「不過,」季安東瞄瞄王印夏,附了個但書。「雖然我對什麼麻雀變鳳凰那種無聊的事一點興趣也沒有,不過,我倒是被妳吸引了。」尤其知道馬彥民對她也有興趣後,那興趣就變得更濃厚。
啊?!
季安東這麼當面直接,王印夏反應不過來,呆愣的瞪著他。
「雖然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不過,妳在季家的時候一直很注意我吧?奇怪,我居然沒留意過妳。」那口氣理所當然的,信心過度又自以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