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姐,妳可不要小看這棟老房子,這裡可是十六區哦,最有名的高級住宅區跟使館區,有錢的巴黎人都住在這裡,我們老爺子二十幾年前就在這裡買房子了,現在可是值錢得很。」老方與有榮焉的向她炫耀著。
她抬眼看著被夜晚陽光籠罩著的古老建築,她對這方面沒有研究,但是她感覺得出來,這棟建築物少說也有一百年以上的歷史。
建築的外觀是象牙白的石頭,樑柱上有美麗的浮雕,樓高七層,最上面的一層明顯是閣樓。
「這一整排的公寓都是公孫家的喲。」老方更驕傲的說著,跟著替她打開入口處一扇非常厚重但氣派的雙開大木門。
待她走進去,老方又拉開中庭一個小拉門,原來是一座袖珍型的電梯。
電梯在二樓停下來,有人從裡面把門打開了,隨即映入她眼簾的是一道非常奢華氣派的長廊玄關。
「是秦老師吧?歡迎妳來。」一名梳髻、穿長裙、戴黑膠框眼鏡的東方中年婦女與她握手。「我是艾力太太,我先生是法國人,我是這裡的管家,在這裡工作已經超過十五年了,秦老師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告訴我。」
「請多指教。」秦遇霞得體的與對方輕輕一握,有名女傭接過老方手中的行李,替她提進去。
「我們到客廳坐一下。」艾力太太微笑推開進門右側的第一扇雙開大門,原來是客廳。
客廳相當明亮寬敞,迎面有兩扇典型的法式大窗戶,采光良好,清楚可見窗外的碧草如茵和綠樹,象牙白的天花板,四周都有浮雕,還有一座古老的壁爐,壁爐上掛著一幅油畫。
秦遇霞打量著未來兩個月她將居住的環境,這裡一塵不染、窗明几淨,顯示管家是個極有責任心的人。
「秦老師請坐。」艾力太太開門見山地說:「事實上,在妳之前,已經有五位遠道而來的中文禮儀老師來嘗試過這份工作了,只可惜,她們平均只上了一堂課便花容失色的逃之夭夭,連薪水也不要了。」
秦遇霞啜了口女傭送上來的冰茶,只是傾聽著。
難道連管家太太也要詆損公孫河岸了嗎?
「不瞞妳說,我與過世的玉珣少爺感情很好,雖然主僕有別,但他就像我的兄長一樣,而河岸少爺……他的遭遇令我心痛。」艾力太太專注的看著她。「聽聞秦老師妳是台北社交圈最負盛名的美儀老師,我希望妳能對河岸少爺多擔待些,他只是個可憐的孩子,如果他的言語冒犯了妳,那是他在保護他自己。」
秦遇霞很快抬起了杏眸。
這是她首次聽到有人替公孫河岸說話。
雜誌上說,三十年前,公孫玉珣與下人之女私奔,產下一子之後,雙雙殉情而死,孩子派人送回公孫家,卻不為公孫老爺所承認,輾轉送到了孤兒院,一個月後,當公孫老爺氣消想接回孫兒之時,卻為時已晚,公孫家的骨肉已被人領養了,而且還是被一對法國夫婦給領養,從此音訊全無。
十年後,當公孫老爺費盡心力找到那對法國夫婦,卻發現他們早已因生意失敗,在破產之後遺棄了公孫河岸。
從此就斷了線索,直到最近,皇天不負苦心人,他們終於找到了他……
這樣的他,想必是有一點古怪的,但那不成問題。「您放心,我會盡我一切的努力。」
艾力太太跟著起身。「那麼,妳介意先見見河岸少爺嗎?」她頓了頓,看著秦遇霞。「我也不拐彎抹角了,我的意思是,如果妳根本無法忍受他,那麼妳不需要在這裡浪費時間,只要告訴我一聲便成,我會盡快送妳回台灣。」
秦遇霞淡淡一笑。「讓我先見過人再說吧,我看過他的照片,我想他不至於那麼面目可憎吧。」
「很高興聽到妳這麼說。」艾力太太明顯鬆了口氣,隨即熱心的領著她走出客廳,推開客廳右側另一扇雙開木門。
「妳進去吧,河岸少爺就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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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間足以容納二十個人坐的餐廳,幾乎是分分秒秒,公孫河岸都可以感覺到女傭對他的鄙視之意,但他不打算在乎一個女傭的感覺,因為在這裡他才是老大,不是嗎?
他是那個自稱是他爺爺的人,花了一百萬歐元請回來的,他盡可以踹那狗眼看人低的女傭的大屁股一腳,然後把手上的那只烤鵝腿往她頭上一砸,叫她回家吃自己。
當然,他沒有那麼做,因為脖子上的領帶勒得他難過得要命,大戶人家都是這樣吃飯的嗎?
他壓根就不相信自己是什麼公孫家的骨肉,他叫阿克,自他有記憶以來,他就叫這個名字。
他認為他們一定找錯人了,他只想趁著一百萬歐元入袋趕快走人,以免等他們發現他不是他們要找的人會向他要回那筆錢。
他沒有好運氣,一直沒有。
自小被丟在孤兒院,他走運的被一對法籍夫婦領養,他們人很好,還請人教他中文,沒想到好景不常,過沒幾年好日子,他的養父母就破產了,他被送到另一對夫婦手中。
在第二對養父母因感情不和離婚之後,他又被遺棄了,最後他被一個事業有成的女強人給收養,沒想到那個婊子是個戀童癖,就在她企圖侵犯他的那一晚,他逃出了那間華麗的公寓。
從此他不相信任何人,開始混跡街頭,有一群小毛頭喊他老大,替他做事,他們專門在酒吧裡收保護費,有時也賽車小賺一筆,當然還包括了到處打架滋事,長這麼大,他除了拳頭很硬之外,一事無成。
反正就是這樣了,他老早已經掉到人生的谷底,他的生命過程是一片灰色,都已經一再的被遺棄了,還能更壞嗎?
所以他從不把自己的命當命,每一次在賽車場上,因為他老早就丟棄自己的靈魂了,因此總是可以超越極限,滿足自我唾棄的情緒,不僅贏得掌聲,又可以讓荷包滿滿,何樂而不為呢?
這樣的他,老早放棄自己了,想也沒想過有天一睜開眼睛就有好運掉到他身上,直到那兩個穿西裝的傢伙找上他,從此他變成人人稱羨的大少爺。
當個有錢人沒想像中容易,這是他認祖歸宗這星期以來的體認。
他穿得好、吃得好,但卻像是命中犯賤,太優渥的生活會讓他這個粗漢不安,他不習慣連洗澡這檔子事都有人替他放好洗澡水,等著他從浴缸出來替他披上浴巾,更別說是吃飯了,居然有好幾個廚子可以讓他選?
嘖嘖嘖,有錢人的生活實在太糜爛了,難不成以後他都要過這種日子?
他們甚至遠從台灣請了什麼無聊透頂的美儀老師要來教他,都幾歲了還要他當學生,差點沒笑掉他的大牙,不過也因為有個號稱是老師的人要來,所以一整天他都特別浮動不安。
記憶裡,十六歲以後他就沒碰過書這種東西了,他的世界更是與老師沾不上邊,他們偏偏要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的請個老師來改造他。
改造?
這是什麼話?
他很差嗎?
除了沒讀多少書之外,他在他們那個圈圈裡也算小有名氣,愛慕他的女人雖然都不三不四,但加起來也有好幾打,他哪需要做什麼改造?
還有,站在他身後的那個女傭真的令他倒足了胃口,所以他決定叫她滾出去,免得破壞他吃飯的心情。
就在他清了清喉嚨,準備要開口叫女傭出去的時候,餐廳的雙開拉門被推開了,一名個頭嬌小的東方美女走了進來,他微微一愣。
他沒見過那麼小的面孔,歐洲女人都有著肉餅臉。
他也沒看過如此晶瑩剔透的膚質,歐洲女人臉上幾乎都有曬斑。
她的身材纖麗窈窕,小小的腰肢不盈一握,她有一雙動人的小腿,細細的、白皙的,套在白色的高跟鞋裡,就好像個搪瓷娃娃一樣,神聖得像不能侵犯。
他像被施了法般,愣然地望著她,手裡的鵝腿不知不覺地擱下了,也不知不覺從餐椅裡站了起來。
她朝他微微頷首,澄澈的眼眸直視著他。「公孫先生嗎?我是秦遇霞,你往後兩個月的美儀老師,請多指教。」
「原來妳就是那個老師啊,」他恍然大悟的看著她。
他們是有跟他提過美儀老師今天會到,不過他沒想到會來一個這樣年輕漂亮的小姐,她跟過去這一星期來過的那些美儀老師截然不同,她們都粗枝大葉的像巨象,而她則像小鹿斑比。
「是的。」她打量著面前這個未來將與她相處兩個月的男人。
他的臉相當乾淨,與雜誌上被偷拍到的不修邊幅截然不同,而且他的牙齒白極了,他的五官神似檔案照片裡的公孫玉珣,他們父子有一樣英挺的劍眉和鼻樑,還有一雙同樣深邃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