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心情煩。」她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想笑。「真不敢相信,這世界還有二十八歲不會抽煙的男人。」
賈詩文有點窘。
「你在笑我?」
「是笑你,但不是嘲笑。」她說話很有意思。
「我不是不會抽,是不喜歡那味道。」
「你不喜歡?那我熄掉。」她把煙灰缸移了過來,賈詩文卻阻止她。
「不用了,你心情煩就抽吧。」
戴翊芸覺得他這句話若有所意。
「你心情煩也會抽煙?」
他搖頭。戴翊芸淺淺一笑。奇怪,看到他就想笑。
「我看你根本不會有煩的時候。」
「是人都會有煩惱。」他回道。
「哦?」她很好奇。「那你都煩惱些什麼?」
「呃……」他好像又要臉紅了。「我煩惱奶奶的風濕;爸媽下個月要去歐洲玩,會不會吃不慣那裡的食物;還有小妹的工作壓力會不會很大;不知道小琦覺得我這個做男朋友的好不好;還有經理他老婆老是懷疑他外遇,總要求我去喝酒解悶;還有客服部的美貞要請產假;志強昨天算錯帳,賠了兩萬……」
他說了一串,沒一樣是他自己的事。戴翊芸忍不住笑了出來,笑得她幾乎彎下了腰;笑得他俊臉通紅。
「翊芸?」她這樣笑,讓他好難堪。
「你根本都在煩別人的事,而且,那根本不叫煩惱。」她笑出了眼淚,煙霧薰得她淚水氾濫。他看不出她是開心得笑著,還是傷心得哭了,她好像千變萬化,又神秘莫測。
「那你在煩惱什麼?」
戴翊雲夾著香煙的手擺在桌上,她整個人幾乎要埋進了膝蓋,雙肩不知因笑還是哭而顫抖著,連她披垂的長髮都洩著長長的哀愁。
他確定她正在哭著,她的啜泣聲細細地竄入他耳裡,針扎般隱隱刺著他不知所措的心口。男人害怕女人的眼淚似乎是天性,她一哭,他連手腳都發軟。
「好了,我不問了,你不要哭了,是我不好……」
「不!你最好……」她搖著頭。「全世界都不好,就你最好而已……」
「翊芸……」他實在不知該怎麼安慰她。小心翼翼地抽掉她手上快燃指的香煙丟到煙灰缸,他手忙腳亂地拆了水果籃,挑出一顆蘋果。
「我削蘋果給你吃好不好?富士蘋果哦,很甜的,吃了就不會心情不好了。」
他簡直就像在哄小孩一樣。戴翊芸緩緩抬起頭,睜著淚眼看他。
賈詩文一笑,拿出桌上的水果刀削皮,逕自說著:
「我這個人啊,可能真的不太聰明吧!老媽老是罵我,要不是家裡爸媽老奶奶都在,我可能成天都蹲在天橋幫殘障朋友賣口香糖,或在地下道陪流浪漢睡覺了。我不是好管閒事,而且很知足,我的家庭很美滿,成長過程平順又幸福,可能是沒吃過苦吧,所以也就不忍心看別人吃苦。」他把削好皮的蘋果遞給她,笑道:「你會不會嫌我話多?」
她怔怔地搖頭,接過他的愛心蘋果。
他又說了:
「當然我也吃過虧,還曾經被朋友騙了不少錢,但我想到他沒有那些錢就會被追殺,我就狠不下心去計較了。面紙——」他抽了一張面紙給她。又繼續說了:「可能你會覺得我很雞婆吧,一個禮拜了,我擔心你感冒不知道好了沒?看你好好的,我才放心。不過你心情不好,我看了也難過。」
他真的話很多、很雞婆,但……她很感動。看著手上的蘋果,她終於開口:
「你一向都這麼對人的嗎?」
他老實地點頭。
「不怕人懷疑你有別的居心?」她抬頭看他。
他笑了。
「有居心的人才會這麼懷疑,而我,沒有。」
「就算上當了也甘願當傻瓜?」
他很認真地想了一下,很認真地回道:
「當然會懊惱,但我不會放在心上,我也想改,可改不了。」他自嘲似的笑了一下。
「不用改。」她輕聲說:「你是個好人……」
「別這樣恭維我,我不覺得自己好,比我好的人很多。」
也許,但她沒遇過,也沒那麼幸運遇見,她的世界封閉得可以。
「一人一半好不好?」她把蘋果遞給他,事實上她並不愛吃蘋果。
「好。」
這種感覺,真的很好、很溫馨,她幾乎在記憶裡求不到這種溫暖。她啃著鮮甜多汁的蘋果,只感覺眼眶一陣濕熱……她想,她會開始喜歡吃蘋果了。
天色漸暗,他覺得打擾她太久了。
「我該走了,家人等我回去吃飯。」
「謝謝你,我心情好多了。」她由衷地說。
賈詩文看著她,說真的,他真放心不下她一個人。
「你有什麼心事,可以儘管跟我說。」
她感激地對他淺淺一笑,但她沒這個習慣;就算是范家偉,她也拒絕讓他進入她的內心世界。她現在才發現他們的愛情多可悲,固執地堅持了五年,卻什麼也不瞭解。
「對了……」他有點猶豫,怕說了失禮的話,於是謹慎地問:「你……一個人住嗎?」
「現在是了。」她的回答讓他不解。
送他到門口,她的疲態已露,那抹在她眼底的憔悴,讓人很心疼。
「謝謝你陪我。」
她正要關上門,賈詩文忽然一手抵在門上,脫口而出——
「這樣吧,你要不要來我家吃飯?」
話一說出口,她一愣,他臉紅。
「我……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家人都很好客,我常請朋友回家吃飯,我怕你一個人忘了吃晚餐……」他急著解釋,憨傻得讓人不忍心拒絕。「對不起……」
他又道歉。而她笑了。
「你怎麼老喜歡說對不起?」
「對不起……」他又說了,臉更紅了。
戴翊芸看著他,那絕對是她第一次對初識的朋友這般信任。
「你可不可以等我一下?」
他愣了一下。
她微微笑道:
「我不想穿著套裝去吃飯,又不是去談生意。」
賈詩文這才笑了一笑,連她心中的陰霾都被驅散了。他點點頭,看著她轉身走進臥室,他非常開心,也不知道為什麼而開心,可能是……她不哭了,終於笑了,當他是朋友了……
在車上,她終於問他:
「我不確定你在做什麼?」
「我在銀行上班啊,只是個小襄理啦。」
銀行……家偉也在銀行上班,她的心沉了一下,不想再繼續問了。
「你的工作很忙吧?我看你的名片,那是一家很大的貿易商,看你年紀不大,已經是副理了,不簡單。」
那是她付出多少心血才升上的位置,她不願意落人之後。
「我已經二十五歲了。」她淡淡地回答。
「才二十五。」他笑了。
「快二十六了。」
「什麼時候?」
「什麼什麼時候?」
「二十六歲呀!」他笑得孩子氣。
「還早,還有兩個月。」她看了他一眼:「你要送我生日禮物啊?」
「好啊,你要什麼?」他很爽快。
她要什麼?她沒想過,她好像什麼都不缺,又什麼都缺;她要的東西,她一向自己爭取,掙到了,卻感覺什麼都是空的……
「我要愛情……」她喃喃地說出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會說出的話。
這話嚇得賈詩文一腳踩煞車,兩人狠狠衝上前,又狠狠向後一撞,震愕了彼此失速的心跳。
「對……對不起,紅……紅燈……」他紅著臉道歉。
她剛說了什麼?連自己都不敢相信,也害得車內的氣氛陷入膠著的尷尬。她不是不擅言辭的人,此時卻心亂如麻;她更不是個柔弱溫馴的女人,此時卻顯得那般窘迫無助。她剛嘗到了失戀的痛,愛情對她來說,不該再存有期望的,然而她卻脫口而出說她想要愛情,多可笑、多可憐。
她的愛情……破碎得像她的人生一樣黑白。
一路沉默到他家門口,他才停好車,就看見小妹詩晴匆匆離開家門,他微怔了一下。降下車窗叫道:
「詩晴?」
詩晴一頓,笑著跑來;戴翊芸也抬起頭,看見那名像朵清純百合般的甜美女孩。
「哥。」她趴在車窗上,一見戴翊芸,驚艷地亮了一下眼睛,隨即大方地笑道:「你好。」
她的熱情教戴翊芸頗不適應地一愣,淡淡回以淺笑。似乎他們家的人都這麼開朗熱心。
「你要出去啊?」賈詩文看出她刻意打扮過。
詩晴點點頭。
「跟同事去吃飯,我跟媽咪報備過了。」
「別太晚回來。」
「知道了,我會打電話回家的。」她笑著跟他揮手,也可愛地跟戴翊芸道別。
「你妹妹很漂亮。」她由衷地說。
他似乎也與有榮焉地笑了。
「你們家人感情一定都很好。」她的聲音變小了。
這的確是事實。他不否認。
「平凡的家庭啊。」
「對現代人來說,平凡卻是難得的。」
賈詩文看著她,眼神有點沉重。
「翊芸,你似乎很悲觀?」
她淺笑了聲。
「我才不悲觀。」
「你很堅強,但對一個獨身女子來說……壓力太大。」說他笨,他卻是細心得很。戴翊芸不喜歡被看透,一切事情她能自己來就自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