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失意、太狼狽了,連有個人來到她面前也不自覺,直到打在她身上的雨滴忽然消失。她一仰頭,才發現有把傘為她遮去了冰冷的雨水。
握傘的主人,有一張略顯冒犯的微慌的靦腆的溫柔的漂亮的俊臉。
「對不起……」他為她遮雨,卻向她道歉!彷彿替天空潑下這冷冽的雨而感到歉意。可愛又可笑的男人!
此時的她,是個十足落魄、十分美麗的女人。她身上只穿著單薄的衣裳,長髮透濕地披在肩上,清麗的臉龐是雨濕凍徹的蒼白;她此刻流露出的是無助的美,卻掩不了她天生逼人的傲。
他氾濫的同情心一湧而上,忽然自責;自責忘了多加一件外套可以讓她取暖。
「你冷嗎?雨傘給你。」他好心地說。
如果這是無聊的搭訕,她可以冷眼相對、一走了之,但他誠懇的眼神絲毫沒有一點越矩的成分;是他的眼睛太溫醇,乾淨得像一面明鏡。
這個素昧平生的陌生男人,意外地帶給她淒涼中一簇溫暖。
他蹲了下來直視著她,像個大慈大悲的慈善家正試圖解救一個孤苦無依的流浪漢。
「小姐,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在這裡很危險。你在發抖,很冷吧?來,傘拿著。」他像哄小孩子似的,把傘遞給她。她絕對不知道自己此時的表情有多無助可憐,那是在外人眼中絕不會出現的模樣。
她居然傻傻地接了他的傘。
他笑了,笑起來的時候,雨好像變小了,也不那麼冷了。碰觸到她冰冷的小手,他又一愣。
「你凍僵了……」他有點急,偏偏自己只穿了一件T恤,背後也淋濕了,乾脆把手上裝著熱湯麵的袋子往她的腿上一放,瞬間就趨走了她的寒意,她倏地一愣……
他笑得有點傻氣。
「這樣你就不會冷了。你餓不餓?要不要趁熱吃?也可以暖暖身子。」
他真當她是流浪漢在施捨她嗎?她完全呆了,卻始終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她的伶牙利齒全被大雨淋啞了;她的驕傲倔強全被這個莫名其妙愛心氾濫的陌生男人弄傻了。
他忽地一驚,趕緊提起袋子慌道:
「對不起、對不起,很燙吧?」
這個人……到底是傻瓜,還是濫好人一個?戴翊芸忽然想笑,她真的很想笑。她笑了,像蒼白的雪蓮抖落一身孤傲,渲染上一片粉彩;她的笑容美不勝收,瞬間炫惑了他的視線。
他居然一陣耳熱,面如火燒……
「小……小姐,你沒事吧?」
她這才驚覺自己比他更像個傻瓜。她憂憂地垂下頭,終於開口:
「你不用管我了……」
他,一向不懂得拒絕別人;對別人的拒絕,更不知道如何應對。這才發現,自己好像多管閒事了,但至少,她沒把他當壞人,這樣就足以讓他覺得感激。
「那……你要小心哦,趕快回家吧!別在外逗留太晚上他像個老爸一樣叮嚀夜歸的女兒,起身投入雨中。
戴翊芸呆望著他冒雨穿過馬路消失在對街,她陷入一陣莫名的恍惚。她叫他別管她,他還真的不管她了?是自己拒人千里的,她有什麼資格失落?
但這把傘、這碗麵,確實如雪中送炭,讓她暖進了心頭。
他一衝回家門,正準備就寢的雙親就慌叫了起來。
「你跑到台南去買面啦?這麼久!」賈父皺著灰眉說。
他慈愛的媽媽是心疼地叫道:
「怎麼淋得濕答答的?你沒帶傘啊?」
輪到他可敬可愛的八十歲老奶奶,拄著枴杖來到他面前,拉拉他的手。
「我的餛飩麵呢?」
啊?他居然忘了,那碗麵是要給奶奶的。
見乖兒子神色有異,精明的媽媽立刻扶著奶奶的手牽她到臥室。
「媽,阿開大概打烊了,夜深雨大的,明天我親自煮給你吃好不好?」
爸爸瞄了一臉愧疚的兒子,低聲問;
「面呢?」
賈詩文難為情地回道:
「我看到公園有個人……」
不用明說,這的確是他兒子的作風,社區的模範青年楷模名號不是白來的,爸爸根本不會責備。拍拍他的肩笑道:
「去沖個熱水澡,小心著涼了。」
他的家庭人人稱羨,三代同堂,感情融洽,平凡、幸福。在這混亂複雜的社會裡,賈家確實立下一個完美的典範。他聽話地沖了個熱水澡,換了衣服回到臥室。窗外的雨勢是小了點,但他還是有點放心不下那個失落的陌生女孩……
他的房門被敲了兩下,他從窗邊回過身,甜美可人的賈詩晴已經開門進來了。
「哥……」
「還沒睡?」兄妹倆從小感情就好,一雙相貌出眾的子女,不知羨煞多少人家。
詩晴才二十二歲,足足小他六歲,是個人見人愛的甜姐兒。他現任女友鍾琦也是妹妹介紹給他認識的,鍾琦是詩晴的鋼琴老師。
「工作還習慣吧?」他拍拍床,示意她坐下來聊。小妹跟他一樣唸經濟的,也算是小他好幾屆的學妹。他在銀行做到了襄理的位置,詩晴下個月才領畢業證書,他就帶她進銀行實習,沒想到溫順膽怯的她自願到信用卡推銷部門培養膽量,不願讓人有口實說她是靠哥哥的關係才得以進入這家規模龐大的跨國金融機構工作。
「很好啊!同事對我都很好,而且我今天終於成功推銷了一張卡,第一筆業績呢!」她驕傲地說。
賈詩文寵溺地揉揉她自然卷的俏麗及肩短髮笑道:
「有了第一步以後就簡單了。」
「嗯!這都要感謝家偉哥,他教我很多,今晚他特地請我吃飯鼓勵我。」詩晴甜甜地笑道,粉頰染上兩朵紅雲。那屬於少女獨特的純真,讓人望之心疼。
「家偉哥?」分屬兩個獨立不同的部門,公司人員眾多,他實在無法一一認識同事。
「就是業務部那個高高的范家偉啊,我跟你提過的。」詩晴似乎很在乎這個人似的。
「啊!對,幾次尾牙有見過面!長得不錯,業績也不錯的人。」賈詩文笑了。
她這個大哥,天生少根筋似的,他的「艷名」整間銀行大樓無人不知不曉,多少女同事芳心暗許,偏偏他就像個呆頭鵝一樣。不過,他人雖迷糊,在工作上可一點也不含糊,公司上上下下連客戶都喜歡他,他卻只是傻笑著說,他只是做好分內的事而已。
她最愛的大哥,在她心中,比誰都了不起。
「哥,家偉哥他……」她欲言又止。
「怎麼了?」眼明的人一眼就可以看穿少女情懷的懵懂心事,偏偏賈詩文的神經特大一條,尤其對感情,他就像個幼稚園低級生。
賈詩晴小臉一紅,乾笑了聲。
「沒事,只是想跟你說今天的工作而已。你早點睡哦!」
「你也是。」
賈詩晴離開他的房間,關上了門,從口袋裡掏出一條小手鏈。那是今晚家偉哥送她的禮物,獎勵她今天的成績;這條精緻秀氣的銀鏈子,也悄悄地套牢了她的心。
賈詩文實在放心不下,怎麼也睡不著。他從床上爬了起來,望向窗外依然蕭瑟的雨夜……
當下決定,他拎了一件外套、拿了一把傘,悄悄地溜出房門,小心翼翼地不驚擾熟睡的家人地離開家門。
匆匆地跑到公園,來到之前那個女孩坐的椅子前,不禁一愣,女孩早已不見。他傻傻地呆站原地,從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可能有多可笑,他掛心的是……她看起來似乎受了不小的打擊,不知道會不會出什麼事的?
但還好,他給她的傘和面都隨著她的人消失了,她……應該沒事吧?
戴翊芸並沒有吃掉面,而是把袋子投進垃圾筒,握著他的傘搭了計程車回家。
她只想冷靜地面對范家偉,告訴他,她有多在乎他們之間這段情,她不想這樣就算……
她很失望,他居然沒有出外找她,更沒有等她回來,桌上的晚餐依然動也沒動,他早已入睡。
他們之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她頹坐在沙發上,任冰涼凍徹了心扉。到底是她太固執這份情感,還是他早已無心經營這段感情而她絲毫沒有發覺?
翌日,雨是暫停了,但陰沉的灰天,整個城市仍要隨時提防不定時突來的雨勢。
范家偉從房間走出來,看見蜷臥在沙發上熟睡的戴翊芸,他心頭一緊,蹲下身去拂開她臉上垂落的髮絲。倏地一驚,她渾身發燙,手腳卻過分冰冷。
「翊芸!」他搖醒了她。
戴翊芸緩緩睜開眼,一看見他焦慮的眼神,她的委屈全化成眼淚。
「翊芸,你發燒了,我帶你去看醫生。」
「你別管我……」她倔強地別過頭去。「反正你又不在乎……」
「誰說我不在乎?」
「你在乎就不會任我出去淋雨……」她生氣地哭著。
范家偉沉靜下來,他深深地望著她,他從不知道她的無理取鬧到底是想要證明些什麼。
「翊芸,可不可以……不要玩這種小孩的遊戲了?」
戴翊芸倏地坐起身,瞪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