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伺候少爺是不是很辛苦啊?」春桃有些尖銳地問道。
「春桃,我想結福勤快俐落,少爺應是很滿意的。」夏菊搭接道。
其實她們和結福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和她共事也有段時日,雖不足以深入瞭解,但也明白結福安靜單純,並非什麼壞心眼的傢伙。
只是她們幾乎每個人都伺候過管心佑,下場當然是遭到撤換,所幸是管老夫人明理,也深知自己孫子脾性不好,沒讓她們滾回家吃自己。如今,卻出現了一個待在少爺身邊這麼久的丫鬟,別的不說,就怕老夫人認為根本就是她們幾個不夠認真才做不到,這可讓人難以高興了。
「你這小火爐是要拿去給少爺的吧?姐姐們擋路了?」另一名結福比較不熟悉的寶香插嘴,語調同樣冷涼。
「沒有。」結福搖頭,像是沒感受到半點惡意。
「好了好了,讓她走吧。」年紀最大的巧兒緩頰道。她在老夫人身邊十年多,結福是她一手帶出來的。
春桃等人也只是一時酸氣忍不住,奚落幾句後也就算了。
打發其餘人,巧兒轉向對結福道:
「結福,委屈你了,趕快去吧,不然少爺會罵人的。」少爺的事情聽得多了,但畢竟是自己主子,她想結福只是認命地在忍耐。
結福頓了頓,對著巧兒緩緩露出微笑:
「結福不會委屈啊。」
巧兒一怔,結福便欠身,越過她離去。
結福的腳步有些快,她不是害怕被管心佑責備,只是今兒個天冷,少爺要在外頭看戲,若是沒有暖爐溫身,可能會得風寒……
「結福,你在做什麼?」
才回到管心佑居住的穎明園,清雅的男嗓從後傳來。
結福回首。「啊……少爺。」
管心佑穿著一襲藍絲繡紋的白色錦袍,站立在她身後,對她手裡的小暖爐瞧了一眼。不過也就只有那麼一眼。
「你去哪裡了?」他隨口問。
「啊,我……」她尚未說完就被打斷。
「絲紡帶了春夏的新布過來,我現在要去大廳,讓他們量身……我有塊玉珮落在書房裡了,你先去拿來,再到大廳找我。」他淡淡地交代著。
「咦?」結福登時傻住。少爺是說今兒早要看戲的吧……她應該是沒記錯……「少爺……可是,戲班子正在等您……」
管心佑欲離的步伐稍停,側首皺眉。「戲班子?」
她望著他,半晌,遂啟唇:
〔……不,沒事,是結福弄錯了。」她匆忙道:「結福現在就去書房。〕
他輕瞥,隨後就往另邊走開。
結福送他離去後,先是將小暖爐放回房裡溫著,接著去梅園向已經著服的各位伶人道歉。他們是京城裡有頭有臉的戲班,她始終躬身默默地承受所有指責,態度誠心誠意,才平息對方怒氣送出府。
然後,還得將因為要看戲擺放於梅園的桌椅、清茶、點心全都收拾乾淨,等她在書房找到他忘記的玉珮,趕至大廳時,選布量裁都已經結束。
〔哎呀,結福,你可來得慢了。」也陪著管老夫人的春桃捱近耳語。
管府一年做兩次衣服,總是選擇城裡那最有名的「天方絲紡」特別前來,除了主子外,通常在場的下人也有幸能夠用剩餘的布料得到一些獎賞。如春桃夏菊等人,這次就得以做兩件絲裙,綢緞昂貴,樣式也都十分美麗。
〔啊……」結福輕喘幾口氣,並沒有說話,只是微微一笑,令春桃有些自討沒趣。瞅見管心佑,她朝春桃頷首致意後隨即定過去。「少爺,對不住,結福遲了。〕
「你的確是遲了。」與其說她來得慢,倒不如說她來得巧,他正好送走管老夫人就要回房,再多一刻,他就不會容她放肆。「……你早些來的話,或許過陣子也有新衣可換,不過……」他打量她一瞬,接道:「罷了,再美的衣裳,你穿在身上,大概也是無法相稱。」
言下之意,就是她面貌反正不好看,也就不必浪費。
他不認為自己說話太過刻薄,因為這些是實話,結福勤勞歸勤勞,下人的本份目前為止做得算是不錯,就因為她只是一個丫鬟,否則他還不願帶她出門,丟了面子。
結福抬手抹去額前的薄汗,她並不在意什麼新衣。僅淺淺地笑:
「少爺……讓結福幫你。」她恭敬地福身,將掌中的翠玉繫在他的腰間,紅繩形成漂亮的結。
管心佑瞅住她半低的側臉,她軟熱的掌心汗濕,沒有腧越觸碰,卻有那麼一瞬間,似乎哪裡讓他感覺到……非常地不暢快。
他很快地揮手退了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
「行了!」
結福不知他為何突然發怒,只噤聲不敢說話。在他拂袖而去之時,趕緊跟在他身後,卻遭到他的摒退。
〔今日我有事情要處理,用不著你了。」
她仲怔了會兒,才慢慢開口:
「……是。」
她沒有抬首,沒有詢問,只是悄悄地退出他的視野。
如同他的希望。
* *
「唷,管大少爺,您可來了,咱們都在等您的大駕呢。」
京城裡最富盛名的悅閣酒樓,今兒個給人包下了一整層樓。
雖然不曾敲鑼打鼓的點明,不過,誰不知曉悅閣向來是有地位有頭臉的角色才能進門擺闊氣?菜色精緻,材料難得還僅為次要,重點在於這酒樓的姑娘不論樣貌和身段個個是上品,能夠伺候得客人舒舒服服,銷魂蝕骨!
這遠近馳名的悅閣,能踏入者若非巨商首富,便是達官貴人,要能夠包下一層樓,那面子可也是甭說的忒大。
今晚在這兒宴客的,可也不是別人,就是姍姍來遲的管心佑。
說為宴客也不太對,畢竟只是幾名貴公子哥兒閒暇時的聚聚,不為什麼偉大的理由,目的就是揮霍和玩樂。
「來來,留了位子給你。你這作東的主人實在也太不盡責了。」穿著白衣的青年笑道,引領管心佑入座。他的長相斯文,渾身卻充滿尊華的氣勢,看來是個官家子弟。
聚於此地的貴公子共有五名,以管心佑為中心坐於圓桌,幾乎每人懷中都摟著一名艷麗的舞姬。雅興賞舞不過為小菜前戲,佳人在抱才稱得是品嚐美食。
「知曉你總來得晚,給你留了姑娘啦。」白衣青年一笑,早就瞭解管心佑。面露神秘,喚來一名女子。「我可是仔細挑選過了。瞧瞧,是不是頗像你的若瓊姑娘啊?」他得意炫耀著。
同樣身為官場中人,他們徐府官位雖不夠高,但跟翰林文府還是有些遙遠的淵源,文家女兒他是見過一次的。
管心佑睇女子一眼,剎那扯眉。隨即淡道:「庸脂俗粉。你的見識可是愈來愈低俗。」
討不了好還反被指教,徐達一楞,而後昂首哈哈大笑:
「說的是、說的是!哪有比得上你那個美若天仙的若瓊呢?」揮手讓那女子退下,道:「還不下去,別杵在這兒礙大爺們的眼。」
「哇哇,你那個未婚妻,還有半年才會回來吧?那麼快就修身養性了?」另一青衫男子大驚小怪著。
「你真是栽了?」又有人加入。「娶了妻子就忘朋友,這怎麼行?」
〔忘了就忘了,又怎地?」管心佑不是很感興趣地回道,輕啜杯中玉露,好似他們本來就可有可無。
教人接不下話。剛才出聲的兩人面上已呈難堪的尷尬。
徐達忙圓場道:「去去,你們別湊一腳地吵心佑安寧,他想當個好夫君還得經過同意嗎?」
「是……是啊。」僵硬地笑,然後應和著。
這幾名貴公子的勢力和財力都大不過管心佑,從來就只能吃他臉色,不敢多說些什麼。
徐達見狀,趕緊轉移大夥兒注意。眼睛飄向管心佑身後不遠處的樓梯,訝道:
「咦?心佑,那是不是你的丫鬟啊?」
管心佑聞言回首,果見結福出現在那兒。他並沒有帶她過來。
「你怎麼在這兒?」他不悅地問。
〔少爺……」她有些喘,輕聲道:「您好像身子不舒服,所以……」就要出門的時候,她聽見他有些咳聲,還沒來得及喚大夫拿藥,他就離開了。
她只得跟過來,看看少爺有沒有需要她的地方。
此言一出,幾名貴公子拍桌大笑:
「我的心佑大少爺啊!你這千金之軀可得小心點啊!」哄鬧不休。
管心佑是管府唯一單傳血脈的獨孫,深受寵愛,這是人人都知曉的事情。
聽見眾人帶有嘲笑,管心佑的臉色霎時陰沉。
徐達心知不妙,立刻轉移話題:
〔心佑,那個丫鬟跟著你有個把月了吧?還沒讓你換掉?」這可離奇,管心佑的難伺候他們也是知道的,他貼身的小廝婢女從來就難以看見熟悉面孔。
管心佑放落酒杯。「……沒有理由換。」
沒有理由?雖然這句話不能稱做誇獎,但由管心佑口中說出,可表示那個丫鬟算得上是令他滿意啊!
「難得了,她是哪點好到讓你能夠這麼說?」徐達問道。看那丫鬟的模樣也明白管心佑留她在身邊絕非因為秀色可餐,那麼她必定有過人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