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兩人到目前為止什麼也不是,只不過是稀鬆平常的同事關係。
「有沒有請吧檯幫你煮杯咖啡?」段兆陽關心的問。
「他啊,他死啦,回老家種田啦!這幾天是老董代班。」慕郁晨揚聲笑起來,惡劣的開著玩笑。沒辦法,提到羅晉松,她就控制不住嘴壞,誰叫那個人那麼賤。
段兆陽忍不住要嫉妒起他們兩個的好交情了。不過,吧檯的小女友大家都見過,而且聽說已經長跑了好些年,他也知道自己只是在庸人自擾罷了。
「那就請老董幫忙啊,羽茵也是休第一批的吧?你又不能自己跑去煮。」他知道郁晨煮的咖啡是一流的。
「算了,算了,消夜時小陳已經幫我買一瓶康貝特了,不是沒精神,只是休了好幾個,生意又清淡,覺得無聊罷了。對了,你和你媽媽談得如何?她不生氣了吧!」慕郁晨想起他這趟的使命,關心的問道。
「還好,氣歸氣,我總是她兒子,不會念太久的。」才怪!段兆陽一想起自回家以後的疲勞轟炸,頭就隱隱痛了起來。這兩天他幾乎都靠普拿疼在度日的。
「那就好,那你幹嘛還不睡覺!都半夜三點了,來查班啊!這麼想我們!」慕郁晨調侃他。
「是啊,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嘛。」只有對你才這樣,傻丫頭。
慕郁晨大笑起來,想不到冷面酷哥也會這麼肉麻,真是天要下紅雨了。明早得記得看看太陽是打哪邊出來。
「是哦、是哦!奴家也是想你想得茶不思,飯不想,徹夜不能眼。」
不喝茶是因為沒空溜吧檯,飯不吃是因為小陳忘了替她帶辣椒回來,她是無辣不能下飯,至於睡覺,上這種班她要敢睡就真會死人了。
段兆陽知她說的是玩笑話,卻也禁不住心口甜絲絲的。唉!這磨人的小妖精。
他決定了,回去以後一定要向她表白,絕不能讓他人先馳奪標。他想到了中班的那傢伙……
「聽你這麼說我真是受寵若驚啊。對了,中班的李經理沒趁空來陪你?」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你說那牛皮糖啊?昨天交班時還來跟我說他新買了輛跑車,要約我下班去兜風,什麼香車配美人的,噁心死了。」慕郁晨漫漫的閒聊著,手上也不忘快速的校對幾張送進來的單子。
「哦?那你答應了?」段兆陽心裡有一絲緊張。據聞中班的李天柱早在他進公司前就已經揚言非「把」到晚班的慕郁晨不可,糾糾纏纏了好幾個月,早已是三班盡知的笑話。
慕郁晨雖不見有何反應,但此人年輕又多金,自命瀟灑不群,且愈受拒絕就愈挫愈勇,事關面子,他是勢不能罷手了,不可不防。
「答應?怎麼可能!你看我是會委屈自己的人嗎?我幫他介紹了幾個常來的辣妹,這會兒不知混到哪個溫柔鄉去了,哪還記得我這個『霉人』啊?倒霉的霉。」慕郁晨口帶輕蔑的說道。
好好一個年輕人,長得也還人模人樣的,卻是個不知長進的混蛋,她一見他就煩。真是招誰惹誰了?居然被他盯上!有幾分姿色就得遭天譴嗎?教人欲哭無淚,只能無語問蒼天。
「那就好。」段兆陽心上一顆石頭下了地,不自覺的脫口而出。
「好什麼好?什麼東西好?」慕郁晨反應極快的問道。這話有語病哦,是沒答應好,還是倒霉倒得好?
「哦,沒什麼,我是在想,你年後要不要休假?」他有點狼狽的緊急換話題。電話裡,不是表白的好時機。
「不了,我無家可歸,又死愛錢,多賺點加班費比較實際。」慕郁晨口氣有點黯然。
「你不回家過年嗎?你爸媽那兒怎麼交代?」段兆陽疑心的問。從沒聽過慕郁晨談起家中的事,每回大夥兒談天扯上這個話題,她總是淨聽他人吐苦水,自己則隱隱戴著防備的面具,但笑不語,背後似有隱衷。
從玻璃門後的紗簾隱隱可見林經理正四仰八叉的靠在巨大的真皮沙發上打瞌睡,外場的客人早已不見一個,清場後的唱號小姐和助理三三兩兩的聚在一塊兒聊天。
凌晨四點整,距下班還有四個小時,真是長夜漫漫呵!
或許真是太無聊,也或許是門外鬧烘烘的年節氣氛更反應了門內孤身一人的寂寥,慕郁晨竟一反常態的打破了一貫堅持的禁忌,對著話筒絮絮叨叨的談起了自己的身世。
「沒什麼好交代的,他們早就各自男婚女嫁,重組幸福家庭了。」她淡淡的說著。
段兆陽詫然:「那你跟誰?」
「不跟誰,我七、八歲就被丟在叔叔家,老爸按月寄錢來,讓他們把我養大。有時忘了寄,叔叔就得自掏腰包,我嬸嬸恨得要死。」她輕輕的笑,笑裡卻帶著不言可喻的苦澀。
段兆陽悵然,心口悶悶作疼,胸臆間充塞著濃濃的不捨。
他可以想見她灰暗的童年,是如何的孤單無依、恐懼害怕,道不盡許多不為人知的辛酸和難堪。
「所以你才會被逼得如此堅韌和強悍,行事大膽出口麻辣,是嗎?」他想著她爽快的作風和對人毫不留情的譏諷。
「錯!我不是被逼的,我是被『教育』的。你看我現在的表現,很難想像我小時候的外號叫『可憐的小老鼠』吧?」慕郁晨自嘲的笑道。
「可憐的小老鼠?」段兆陽愕然。
「是啊,堂姐們都這麼叫我的。畏畏縮縮,內向又自閉,自卑亦自鄙,見不得光,上不了檯面,終日躲在陰暗角落裡舔舐傷口,自艾自憐的醜丑小動物,你想像一下那個畫面嘛!連我自己都覺得形容得很傳神呢。」她始終語調輕柔的笑著說話,笑中帶淚,心在泣血。
那是多麼遙遠的記憶、多麼不堪的回想、多麼痛楚的傷疤呵!她就這麼一衝動,狠力的掀了開來。
哧!膿湯淋漓,血肉模糊!過了這麼多年,怎地就不見好轉些呵。這傷口,可有真正痊癒的一天?
段兆陽腦海同時浮起了那樣不堪的畫面,那些嘲笑戲弄鄙視的嘴臉。
他的心好痛,憤恨的怒火燃燒著他的理智,緊握話筒的手腕青筋賁張,幾乎將它捏碎。心緒如波濤起伏,怒氣似排天巨浪,讓他久久不能言語。
「喂喂!為什麼不說話?我只不過叫你稍稍想像一下,你入迷啦?該不是被我感動得偷偷在哭了吧?」慕郁晨很快的自回憶中爬上岸,又恢復一貫的吊兒啷當和不在乎的戲謔口氣。
「如果流得出眼淚,我倒真的很想大哭一場。」他悶悶回答。
慕郁晨被他語氣中的歎息和真摯嚇了一大跳,心一悸動,腦裡警鐘大響。
她乾笑著撒謊:「嘿,少來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啊,你別這麼認真嘛!搞不好是我太無聊胡謅出來騙你的,你還當其感動得一塌糊塗啊?天真!」
段兆陽一聽真是七竅生煙,不知道該把她捉來狠打一頓屁股,還是將她摟進懷中緊緊捏碎才好。
「你——你這折騰人的小東西,有沒有哪個算命的說你是妖精轉世?」他咬牙切齒,狠狠的、低低的問。
話裡的親暱語氣從他低沉的嗓音裡傳來,一下讓慕郁晨慌了手腳。慘!玩出火了,再不逃命搞不好被燒得屍骨無存。
「嘿嘿,聊聊天而已,犯不著出口損人吧?瞧我貌美如花,簡直就是仙女謫塵,怎麼反倒被你說成了妖精轉世呢?好了,不多談了,待會兒電話線燒起來,等你銷假上班就會發現我的首級被經理掛在門口,以倣傚尤了。」她急得只想趕快掛電話。
段兆陽經她一提醒,這才警覺居然在不知不覺中跟她談了近三個小時的長途電話,而且還是在她的上班時間。連忙斂起心神:「好,那就不聊了,你還是叫老董幫你煮杯咖啡吧,別睡著了。」他叮嚀著。「再過一天我就回去了,等我回去再好好『聊一聊』,拜拜。」他收了線。
慕郁晨瞪著握熱了的話筒,忽然無端地冒出一身冷汗。
好賭是人的天性,尤其中國人,過年不賭錢,簡直就不像過年了嘛!於是乎,各個麻將間、筒子間,推牌九、搖骰子、十三支、黑傑克,莊家登高吆喝起來,賭客爭先恐後的下注,或是小試身手,或是豪賭千金,也許滿載而歸,紅光滿面,也許傾家蕩產,面如死灰。
總之,也不管還在春安演習,警方正大力掃蕩,反正你抓我躲,你追我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為博千金,人人奮不顧身爭先墮入慾望的深淵。
外場上人山人海,櫃檯裡忙翻了天,真是數錢數到手抽筋,只可惜是過路財神,空為人作嫁。
所有人員一律回籠,甚至還有中班死愛錢的留下來支援大賺加班費,外加賭客豪爽的吃紅和賞金。人人是一命當兩命用,雙掌當四手使。忙昏了,也樂呆了。
一年十二個月,幾時錢這麼好賺過?不趁現在削一筆,簡直枉費「下海」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