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這麼說吧!」
「詩華公主,妳實在太不知輕重了。」軍營訓練出的耐力已讓他很好的將思念壓在心底,了無波紋。
「堂堂神武公主做出如此驚世駭俗的舉動,妳到底有沒有好好想過?戰場無情刀箭無眼,若妳有個三長兩短,難道要軍隊的人獻上自己的人頭來贖罪?」
「你到底在說什麼呀?」她已經呆住了。
他不是很想她嗎?連在夢裡都會喊她的名字,怎麼現在這麼凶?
「收拾一下,明天我讓部下送妳回宮,這件事我自會向陛下解釋請罪。請公主給所有將士們一個安心打仗的環境。」
「我打擾到你們打仗?」詩華滿臉不敢置信。「你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打擾了你們,又哪裡打擾了。是私通敵人出賣情報,還是在飯裡下毒做內奸,或是來刺殺你鍾大將軍?!」
自己不遠萬里跟隨軍隊、追隨他,竟只換來「打擾」二字?
她從頭到尾就是一個累贅?
可笑,簡直太可笑了。
鍾慕卿望著她一臉泫然欲涕、很受傷的模樣,雖然不忍,但始終不退讓!
是的,她來正是打擾了他的心。看到她,讓他忽然覺得死亡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因為再也見不到某個人。
從小建立起的信仰搖搖欲墜,難道不是被嚴重打擾了?
「本將軍不需要向妳解釋什麼,明天一早自會派人送妳回去。不要再鬧了,打仗不是兒戲。」
「都把將軍架子搬出來了,看來我不走就會有麻煩。不過,我就是不走,看你能拿我怎麼辦。」
氣死人了,好心被人當成驢肝肺。
「可以,公主留在後方為將士們打氣。等勝利班師後,臣會請辭回鄉。」
「你在威脅我?」她瞪大了眼睛。「在你心裡,我就這麼不堪,不堪到你不願看見我?」
他不說話,他的沉默比刀割更讓她心痛。
「我總算明白為什麼你不阻止哥哥將我嫁到龍翔了,原來除去公主的身份,我只是一個不受歡迎的人,一個死皮賴臉老愛糾纏別人的人。」
詩華緩緩跪下,多日來的長途跋涉消耗她太多體力。這些日子以來想和他在一起的信念,支撐著她一路走來,此刻他的冷漠絕情,卻讓她心冷無比。
她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般一顆顆落下。
鍾慕卿頹然坐在椅子上,不知如何面對她。
他們之間彷彿築起一道無形的牆,將原本相連的兩顆心,隔得那麼遙遠……
第八章
朔風將戰旗吹得獵獵作響。帳內油燈忽暗忽明。在這種夜晚,應是享受安睡的好時機。
但此情此景,又注定今夜將無人入睡。
「以前,覺得有一個皇帝哥哥,擁有公主的身份,是多麼風光的事。幾乎沒有人敢忤逆我,什麼事都那樣順利。」
她跪坐在地上,眼光沒有焦距,沉浸在最初的回憶中。
「可是有那麼一個人,正大光明的教訓我,一點面子都不給,似乎他才是正義的使者。我好氣好難堪,於是想狠狠報復他,讓他知道什麼才是皇家公主的權威。」
這是他們的相識,冤孽般的相識。
鍾慕卿看著她,按捺下擁抱她的衝動。她不會這麼容易受傷,她不是一直很堅強好勝嗎……
「他一直忍耐種種報復行為,越忍耐我越開心。可他一旦發火,我又好害怕。真的好奇怪,為什麼我這麼對付他,他還幫我吸蛇毒烤衣服,難道他心裡一點點都不怨恨我?」
想說當初是因著陛下的知遇之恩,可是,感情已經完全變味,自己根本沒有立場如此說。
「越接近他就越被他所吸引,那是我完全不熟悉的世界。他的觀點好新鮮,不是教訓人,溫和又簡單。還有,他人真好,對所有人都一樣,沒有貴賤之分。」
「詩華我……」這是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
鍾慕卿第一次恨自己只顧讀兵書,這會兒竟口拙到不知說什麼。
「他的眼光是那麼溫柔,一直對我笑,我幾乎以為他喜歡上我了呢!龍翔要娶我,他一點都不著急。是因為國家的關係吧,可以諒解。我想,反正自己已經惡名在外了,也不多這一樁。」
她淚盈於睫,默默訴說過往的心事。
「只要我撕下公主的尊貴面紗主動讓他娶我,這樣不是兩全其美嗎?他不用為難如何開口,也不用擔心哥哥阻撓。」
她的笑容凝固,嘴角緩緩垂下。
「果然只是幾乎。他不愛我,一點都不。他的拒絕是那麼無情毫不猶豫,讓我驕傲的世界在那個晚上灰飛湮滅。」
不……他想否認,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什麼公主什麼地位,統統沒有用。換不回自己童年的玩伴,更得不到心愛的人的心。」
「那麼下賤去求沒有用,哭泣也沒有用,到底應該怎麼做?如果因為曾經的任性讓兩人錯過,為什麼上天對我後來的努力視而不見?」
沒有看見他已踉蹌著離開椅子,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任由淚雨滂沱,用平緩悲慼的語調凌遲著兩個人的心。
「胡馬失群,思心依依;我有樽酒,以贈遠人。可是,他將我的酒當作毒酒,說出那麼狠的話。我知道自己劣跡斑斑,但我有改啊,只是他再也不接受了。」
原來自己曾傷他那麼深,以至於最後一點信任都吝嗇給予。可是,她無法責怪任何人。
都是,自己的錯……
「我只是想,狠心將她留在黑暗裡獨自痛苦,總比將她帶入腥風血雨,冒著生命危險來得強。」
他低沉的嗓音幽幽響起,讓詩華幾乎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聽。
鍾慕卿同樣跪坐在她面前,第一次踰矩地觸摸她柔嫩的肌膚,拭去她的眼淚,托起她的下顎。
在那雙略帶迷茫的秋水雙眸下,憐惜之外更多了勇氣,一種有別與沙場衝鋒的,戀愛戰場上的勇氣。
「慕卿一生命運就在戰場,無法陪伴公主長久。但我發誓,只要我活著一天,就絕對不會讓虎嘯的鐵騎威脅神武百姓的生活。」
她靜靜聆聽,淚水乾涸在臉上。
「妳的生命應該充滿陽光,遠離戰爭。忘了我,很快會有個好男人伴隨妳共度光明的人生,但那人不是我。」
征戰多年,他已經過了年少時那段任性歲月,加之出身卑微、早已識盡人情冷暖,他知道這世上有些東西是不應該爭取,也不能爭取的。
所以他選擇走開,讓另外一個使陛下滿意的人,照顧她、寵愛她。自己,在旁邊默默祝福也很欣慰。
詩華依舊聽著,可是抬起眼,朦朧淚光中似乎有某種光彩熠熠生輝。「我可以這樣說嗎,你……仍然……喜歡著我?」她顫抖著,似乎等待最終的宣判。
鍾慕卿輕輕點了點頭,他無法在這種純淨澄澈的目光下撒謊。就這樣最後放縱自己一次吧,明天,送她離開。
詩華笑了,笑得那麼真那麼純,耀眼得幾乎刺激到眼睛睜不開。
「看見月亮了嗎?」月亮懸掛在清冷的天幕上,淒迷而冷靜。「能讓它陪伴著思念一個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你終究還是喜歡我的,我很開心,至少這不是一出獨角戲。」
「不過慕卿錯了,你不應該給我希望,如果堅持不說喜歡,我真不知道接下去怎麼辦。可是現在--」
她的眼神如此燦爛堅定,讓整個艷麗的臉龐散發綽約光彩。
「隨君愁,隨君老,我願隨君耗盡生命秋。不論你怎麼趕我怎麼罵我,我都不會離開。」
「詩華妳……」
「是的,就這樣。誰先逃誰就是懦夫,而我,絕對不會這麼做!」
「慕卿還是心軟,不管是安慰也好、真心也好。既然說了愛,就不允許再收回,什麼叫覆水難收?這就是。」
他愕然著,期望從那張隱忍著的臉上解讀某些訊息。
「不管,你說你喜歡我,就一定要負責到底。喂,帳子外面的傢伙,你給我趕快出來。」
她安排了哪出戲,到底這是什麼情況?鍾慕卿第一次在自己的地盤手足嫵措。
「公……公主,鍾將軍。」來人有些戰戰兢兢,行禮問好。
「這是朝廷裡專門記載大事的史官,我把他一起帶來了。你剛才說的話全部被他記錄下來了,不要想賴帳!」
鍾慕卿目光犀利的審視著跪在面前之人,只一眼便清楚,這哪裡是什麼史官,僅僅是詩華身邊的小小太監而已。
當初被綁到公主府,周圍下人當中就有他一個。
「到底記完沒有?」
「啟稟公主,記……記完了。」
「記完就下去,本宮還有事和鍾將軍說。」
那人如蒙大赦,磕頭謝恩,快步離去。
「慕卿別反悔啊,你說的話全部記錄下來了。不要反悔,請不要反悔。」詩華緊緊抱著他,大口呼吸著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舒爽味道。
那種帶點神經質的緊張,如抓住汪洋中浮木般的渴求也不放鬆,似乎這樣才能讓她安心。
「為什麼這麼堅持?」他撫著她烏黑的秀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