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真的不適合待在這裡,我可以離開的。天大地大,總會有我棲身的地方。」說不定在醒來的第一天,她就不該跟他走,可當時她就因為他能安撫她無助彷徨的心,才不顧一切地相信他、跟隨他啊!
他沒料到,看來柔弱的梨依知道他派人去偵查她的事情後,會有這等反應!他沉穩的眼神首度有了明顯的轉變。
「妳哪兒也不能去,妳忘了自己什麼也想不起來嗎?此刻的妳除了待在這裡以外,妳還能上哪兒去?」尤其是像她這樣可愛又甜美的小女人,一定會馬上被壞人抓走。
「是你們不想我留在這兒……」
「妳怕什麼?怕我知道妳的來歷時,會將妳丟回西湖邊自生自滅?」他看起來很嚴肅,讓人不得不緊張起來,但在他心裡卻完全不是這回事。
「你不會嗎?」但那個叫馮桁的一定會第一個將她趕出大門!
「天下之大,不是每個人的出身和經歷都很清白的。」皇甫軒自己就是一個例子,所以他從來不會介懷一個人的出身如何,最重要的是其心術是正是邪。
「那你為何讓手下來對我放話,苦苦相逼我完全記不起的事?」梨依皺眉,毫不扭捏的直說。「我不知道怎麼樣才能想起自己是誰啊!」
她毫不矯揉造作的嬌憨和一絲孩子似的氣息,使他的心莫名一動!但他神思立即一斂,沒讓情緒形於外。
「我沒讓馮桁去查妳。」他重申。
馮桁這個人就是太嚴苛了,但是沒有惡意,他把梨依看成和以往一樣心有城府的女人,所以對她有所偏見。
「那他為什麼要查我?」她圓睜著雙眼,小手緊握成拳。
「他對妳沒有惡意,他只是想要確保妳所言非虛,且真的失憶而不是騙局。」
「那,你們證實了嗎?」她已別開頭沒直視他。她很怕自己會在他眼前流下委屈的淚。
「我知道妳沒有對我說謊或隱瞞什麼。」他輕揚眉毛,嘴角開始上揚。
彙集手下的查探、玉娟的回報,和他自己的觀察,他得出這個結論。
「可是我真的說不出自己過去的事情……」
「就算我不曉得妳的出身來歷也沒有關係,只要知道妳本質善良、沒有惡意就夠了,之前的事請妳不要放在心上,相信日後府內再也不會傳出這種質疑。」
聽畢,梨依蹙緊的眉頭微微鬆開,微垂的螓首緩緩轉回來。「我不是介意別人說些什麼,我只在乎你如何看我,因為我……是你救回來的,你就有如我重生後唯一的親人。所以請你不要再懷疑我……至少在我還沒恢復記憶前,好不好?」
她對未來的去向仍非常模糊,不知該何去何從,而且……她不想離開給她安全感的他啊!
「我怎麼樣也是妳的救命恩人,我不會讓妳一個姑娘流浪在外的。梨依,以後放心在這裡休養吧!」注視著她如盈盈秋月般晶瑩剔透的雙眸,他幽深的眸中溢出要她安心的肯定。
他會跟她說那麼多,只是想讓看來懂事明理的梨依,明白她的擔憂是多餘的。
看她失落無助的樣子,無論他如何鐵面凜然,也想要將她納入自己的懷裡細心呵護,不讓任何人傷害她。但若她傷勢完全復原,還會願意待在他身邊嗎?一定會想回到家人的懷抱吧!
這油然而生的念頭,雖然連皇甫軒自己也感到荒謬好笑,但這就是他現在的真實感受,他不會拒絕向自己坦然承認。
梨依愣愣地望著他,喜孜孜地彎起迷人的甜笑。「謝謝!」
她胸口竄過一抹淡淡的暖意,他的溫文和善意讓她心底的感動更加熾熱,一顆芳心猛然跳著。
接觸到她信賴的眼神,皇甫軒喉頭一緊,一時之間他察覺到這丫頭……他真想好好的保護她。
眼前的兩人均有一些悸動,不過皆很快恢復鎮定自如的神態。但心細如二人,仍從這詭異的氛圍中,捕捉到一絲曖昧的味道……
第三章
入夜,江蘇巡撫私宅中燈火明亮,賓客們大快朵頤之餘,或低聲與鄰座相識之人談笑風生,或饒富興味地欣賞大廳中央的歌舞雜耍,或與助興的歌妓們嬉戲……整個府中一派奢華熱鬧的氣氛。
巡撫彰寶知道皇甫軒人在杭州,便親自登門邀請他參加私宅的宴會,一表自己身為巡撫的熱情和氣派,更想從中討好這位能在江南呼風喚雨的四龍堡二當家。
僕役引姍姍來遲的皇甫軒見過彰寶後,便安排他坐在離彰寶最近的座位上,送上美酒佳餚。
一個個想要逢迎拍馬的地方官吏和鄉紳,不斷地向他緩步而來,不是行禮就是寒暄,好不恭敬,皇甫軒也微笑點頭,跟大伙聊著近日的閒事。
他精練的明眸一眼望去,發現意氣風發的彰寶身後竟是空蕩蕩的,只有左擁右抱的歌妓們隨侍在旁,不由心底沉思一番,然後手一揮,喚來專門負責在席間服侍他用膳的小童僕。
小童僕連忙回身,在皇甫軒身後低聲恭敬問:「爺,請問有什麼吩咐?」
「怎麼不見彰大人的近身護院,是否出了什麼問題?」他面容帶著疑惑,微皺了皺眉,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
小童僕見到貴客的表情後,頓時一身冷汗,連忙如實回答:「回爺,古護院略感風寒,大人怕他打擾了各位的興致,所以讓他在房內休息。」
皇甫軒頓時露出一個瞭然的微笑。「他病得不輕吧?真可惜,我還有事情想請教他呢,看來下回再碰運氣吧!」
這個古佴原是替他辦事的得力助手,為了調查巡撫級官員是否在叛黨肆虐的情況下疏於職守,他特意安排古佴成為彰府護院,以方便探取消息。
現在古佴沒跟在彰寶身邊,想必是借病作借口,秘密私下搜尋證據吧!好,相信此事很快便能有點頭緒了。
快到一更天,宴會亦曲終人散,皇甫軒坐上馬車回別院時,剛好在外回來的馮桁神色有異地到他身邊,如實報告今晚打聽回來的消息。
「古佴他已投向彰寶陣營,放棄替我們偵查了。」
皇甫軒皺了皺眉頭,沉默一會後,只聽他冷聲地問道:「古佴現在身在何處?我要見他。」
「他現在……在怡春園。」
皇甫軒沒想到自己信任的屬下,竟然會背叛他,留連在煙花酒地!他的表情陰冷,馬上偕同馮桁前去怡春園。
身處一輛馬車之內,馮桁見手裡拿著折扇微搖的主子面無表情,目光卻有如寒冰,他只覺一股寒意從心底升了起來,心底吶喊著:古佴啊古佴,二爺是多麼信任你,為什麼你要做出這種事去辜負他?
他們沒讓老鴇通傳,便上古佴的房間去。
「古佴,二爺來了,還不出來?」馮桁見皇甫軒沒動作,便主動湊上前,在門外命令道。
已和妓女就寢休息的古佴頓時警覺,立即穿上衣服連忙出房去,見到天生一股不凡威嚴氣度,現在卻不言不語的皇甫軒,不由得滿臉驚駭失色,恐懼之極!
古佴暗自叫苦,連忙低頭強作鎮定,到皇甫軒跟前恭恭敬敬的叫:「二爺,屬下不知道你也來了!」
皇甫軒看了看狼狽心虛的古佴,冷笑一聲,淡言道:「你背叛我們後還有心情來找女人,我倒沒有你那麼好興致!」
這話聽在古佴耳中卻似雷霆萬鈞,心裡早慌了分寸,明白皇甫軒已知道他改投他方的立場,馬上辯解說:「二爺,屬下不是故意的!屬下……」他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卻又有些猶豫。
「也對,我不能像彰寶一樣供你吃喝玩樂、狎玩娼妓,你當然會投向他,連皇上的囑咐都記不住!」他看著古佴,語氣如死水一般的沉靜,令人毛骨悚然,冷冷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古佴「撲通」一聲跪下!
「二爺,彰大人沒有參與謀反,也沒有指使人去剪百姓的辮子。剪辮謠傳的確不如彰大人向皇上呈報所說。事實全源於海寧石匠鄭元臣、毛天成包攬德清城橋工程不遂,嫉妒德清縣石匠吳東明、郭廷秀得以承攬工程所編造的,這件事屬下早就查清楚了!」
「皇上傳諭彰寶查辦,並令其立即回奏,前後共計六次,但彰寶已逾一月的時間沒有回報關於查拿兇犯之事,其他地方官員也敷衍說正在加緊追拿兇徒,再不然就隨便找幾個替罪羔羊應付過去,這全都是他們辦事不力,理當受皇上懲罰!」
「這種案子,誰能幫上忙呢?剪辮雖然隱含著謀反的意思,但是地方鄉紳沒有參與這次事件,即便知道誰是這次剪辮案的主謀,看也知道他們成不了氣候,二爺你何必在這事上枉費時間和心力?四龍堡還有很多事等你去打理呢!」古佴大急,下意識就衝口而出!
皇甫軒一頓,眨了眨眼睛,那冰如鐵石的目光上下打量著跪在地上的人。「這真是你所想的?」這男人真是他所認識多年的得力助手嗎?怎會為了利益,突然變成另一個人似的?他要的只是全心全意的忠誠,這有那麼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