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不同,縱使現在依附著他過日子,而日子就這麼一日一日的耗度亦無妨,但是若是還想到生子這件事,她便無法接受了。畢竟……她還是有根深柢固的官家千金教養,許多事,尤其是關係到下一代的,不能不慎重。她不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孕育孩子,更別說他還是一個亡命江湖的人了;一個隨時可能喪命的人,憑什麼要求做一個父親?太可笑了!
或許……他只是在說笑呢?
想到這裡,她緩緩攤開握緊的掌心。那冰魄寒蟬,被她握得溫熱了,仔細端詳,依稀可以看到白玉裡那抹紅得像血珠的色彩,像是會流動一般……多奇怪的一隻羊脂白玉呀!它的身價大概便是這麼來的吧?
總覺得他對她有著一種惡意,不知道這感覺打哪來,但是她長久以來便是這麼對他戒慎著。
這玉……大抵不是什麼好東西吧?
他親手送給她的東西很少很少,一些玉飾金釧大多都是吩咐管事大娘送過來的,他一個大男人,不屑兒女情長……何況,他與她也不是什麼兒女情長。
以前,他送過她一隻銀貂,很凶,野性未馴,結果咬了她一口,害她中毒昏迷三天,後來還是灌她喝下了銀紹血,才甦醒過來。
第二次送她東西,是不知打哪奪來的冰蠶軟甲,說是刀槍不入,結果還沒逼她穿上,她便被有心奪寶衣的人給刺了一刀。當然,那人的下場非常淒慘就是。可她還是為此養病兩個月。
無妄之災哪!他送的東西,向來是招禍的。
現在,他又送來這個,這回……她會如何?
缺條腿?或斷只胳膊?
唉……
實在說,葉驚鴻真的是一個江湖煞星。
而她,自然得遭波及,很認命了。
誰教自六年前,她與他,就這麼纏上了呢?
第二章
"嘯風堂"裡,兩人對峙。
"給我冰魄寒蟬。"兩個月來,水柔柔每見葉驚鴻一次,就開口索求一次。
"為什麼我該給你?"葉驚鴻不知是給問煩了,還是終於願意理會她,懶懶地開口應著,只不過眼光沒從書頁裡移開些許。
嘯風堂,是燕樓的議事堂,平日更是樓主葉驚鴻處理公事的地方,門禁森嚴,一般人不得進入,即使是葉驚鴻的寵妾亦然。若是不信邪硬要闖,落了個身首異處,只能說是自己活該了。
水柔柔是燕樓裡頂尖的十大殺手之一,身份更是尊貴無比,不僅是前樓主的獨生女,更是現今燕樓的副座,地位"看起來"僅次於葉驚鴻,但是其實聽命於她的死士,絕不少於葉驚鴻。他們是勢均力敵的!
三個多月前,葉驚鴻跑到富西城壞了她所有精心策畫的計謀,將她弄昏帶回來不說,還將冰魄寒蟬佔為己有!這口氣,她是怎麼也嚥不下的,所以這些天來,她一反以往對他視而不見的態度,每次遇著,莫不是這般景況──堅定地向他索討原本該屬於她的冰魄寒蟬!
"是你強奪走冰魄寒蟬,那原本是我的──"她語句如冰珠。
葉驚鴻打斷了她:"你的?無主之寶,隨意私納己懷,你還真是好意思。"
"若不是你,那東西原本應該落在我手中!"
"可它卻落在我手中。"涼薄的口氣,毫不介意讓人聽出他語氣裡夾帶的譏諷。
水柔柔美麗冷艷的面孔煞青,像是極力忍耐住脾氣,然後冷道:
"那東西對你而言並沒有用,你不過是存心亂事而已。"
葉驚鴻搖頭,相較於她的冷凝,他的姿態漫不經心得幾乎像是一種罪過!
"有沒有用,不是你說了算數。"
"你──"她怒喝一聲,但是很快克制住自己。一雙美麗的杏目閃過許多思量,最後道:"我可以跟你做個交換,"
"交換?"葉驚鴻終於擱下手中的書卷,從虎皮交椅上起身。像是總算被挑起了一絲興致:"你有什麼,是我要的?居然值得換我一隻冰魄寒蟬?"
水柔柔抬高下巴,拒絕被他的嘲笑激怒。
"我可以與你解除婚約,讓你去娶那個女人。並確保她不會遭受殺害。"她說著,眼光一瞬也不瞬地注意他的表情神態。
不料,葉驚鴻竟是笑了出來,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壓迫著她:
"你在說笑嗎?居然要求解除婚約,還一副施恩的嘴臉?我看你是瘋了吧!苦戀邵十三太久,終於心智昏瞶了嗎?!"
"你別想激怒我!你我都知道,最想解除這婚約的人是誰!"她退開一步,不願與他有太近的距離。這人,即使長相俊美,但渾身卻是陰沉,任誰也不願在他身邊多待一刻鐘。
"是嗎?"他沒再進逼,兀自笑著。"不管你怎麼想,柔柔師妹、我的未婚妻。"這稱呼換來她怒瞪,似乎逗樂了他,因為他的笑意更深了:"想跟葉某談條件,你恐怕得端出更有價值的東西才成,拿出這種婚約小事,真的是不值一哂。"
不值一哂!他怎敢這般輕慢?!
"你──"她怒叫。
不過她的怒火沒人在乎,因為葉驚鴻已經轉身走回他的位置上了,甚至還用他一貫貝氣死人的平板音調道:"真虧了你,還能說成這般慎重!"揮揮手,是打發下屬的手勢。意思是,她小姐可以退下了。
水柔柔當然不是好打發的,她灼視著他狂妄的身影,一字一字道:
"你就這麼希望與我為敵嗎?"他不該輕忽她的實力!這些年她只是不想爭,而不是爭不了,他最好明白這一點。
"言重了,你還不是個角色。"將原本看一半的書卷執起,眼睛也就凝在字裡行間了,回答得全無心緒。
"你竟敢瞧輕我!"
"已經是了。"有何不敢?他聳肩。
"你以為我當真對付不了你?"
"別只是說,勞駕做出點成績吧!"口氣像是懇求。
這個好鬥的男人,根本不在乎燕樓現下好不容易維持住的權力平衡!
水柔柔這才驚覺,這葉驚鴻,已經將她列為要剷除的對象之一了!兩個月前給讓她在富西城難看,不只是為了引邵離前來,重要的是連她也給惹了,就是要她正面迎戰!是她錯估了他!她以為葉驚鴻若想鬥倒她,至少還要佈局個三年,因為現在的燕樓內部,仍是有太多問題絆住他呀……
但她估算得大錯特錯了!
她忘了算一點──他是葉驚鴻!
一個好戰份子,一個可以為了戰鬥不顧一切的男人!
突來的了悟,讓水柔柔霎時忘了這三個月來追逐著葉驚鴻的原因由心底深處竄起,蔓延了全身……
終於,要興起新一波的內鬥了嗎?
在這樣的多事之秋?
在天下高手都將要來到燕樓奪取冰魄寒蟬的現在?
居然還想內鬥?!
他,葉驚鴻,真是瘋了。
可是,水柔柔回頭一想,卻想不起這男人幾時正常過了。他一直是瘋著的,不是嗎?
※ ※ ※
"冰魄寒蟬一定在他身上,他不可能將這種重要的東西鎖進庫房。畢竟天下沒有開不了的鎖、破不了的機關!"燕樓某個荒僻的角落,兩個正在過招練功的中年男子,以耳語的方式談論著。而那些微的聲音,早被拳風腳勁的招式給淹沒掉,就算是順風耳也絕對聽不分明。
"我亦是如是想,如此重要的物品,任誰都會放在身上,以防有個萬一。以他的武功,想靠近他可難了!"
"現在天下人都知道冰魄寒蟬在燕樓,這燕樓未來的命運,難卜。"
另一人卻是笑了,左臂隔開那揮過來的一掌,右手成爪,疾速往對方頸項大穴抓去──但落了空。"那豈不是正中下懷?引來天下高手,讓葉驚鴻應付得左支右絀、心力交瘁,我等正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別高興得太早,別人目標雖是葉驚鴻,但燕樓上下難道就能在這件風波裡置身事外?"
"自是不能,但是真正的高手既無須下邊的人費心,要真有折損,也極是有限。別忘了,那葉驚鴻,忒喜歡身先士卒。"
此話一出,兩人都笑了。
當然這笑,也稱不上歡欣,畢竟這個葉驚鴻哪,好戰喜鬥得教人難以招架,今日燕樓會是如此,這人在功與過的責任上都得一肩扛起。
"那現在,我們如何?"交手數百招後,兩人終於歇手,各自盤坐調息。
"這得看小姐的意下如何了。"
"可小姐似乎無意對上葉驚鴻。"想到水柔柔這兩年的行止,不禁皺眉:"如果連她也忌憚葉驚鴻,還有誰敢與之抗衡?她可是唯一名正言順可以聲討他的人。"
另一個卻不作如是想。
"小姐不想,但她別無選擇。她已經知道,想在燕樓生存下去,勢必得扳倒葉驚鴻。因為葉驚鴻根本容不下她。"
"她終於明白了嗎?"感歎著道:"就算成了夫妻,他也不會手軟,何況一直是未婚夫妻身份。而她,心也不在葉驚鴻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