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啦"一聲脆響!是左肩鎖骨被壓碎的聲音。聽得在場所有人雞皮疙瘩爬滿身,悚然驚駭不已。
"你恐怕是誤會了。本主殺人,也是挑對象的。而渣滓之類,實非本主之偏好。只好讓別人來了,希望你不介意。"
"什、什麼意思?"努力擠出乾啞的聲音。這肖仁,再也不見原先的張狂氣焰。
葉驚鴻沒理他,眼光望向裘蝶的方向,走出牡丹園,很稀奇地順手關上竹編小門。關上的同時,裡頭,再沒聲響,連痛呼也不復聞。
他走向裘蝶。
※ ※ ※
戲仍開演,不過觀眾只剩三個──
泣然欲泣苦著臉的錢繼言,以及葉驚鴻和裘蝶。
台上的戲子非常賣力地演出。今日的戲碼是非常知名的大戲"竇娥冤",簡直像是唱來印證錢繼言的悲苦的,所以他看得最為入神。其他二位,當然是心思不在上頭了。裘蝶暗猜葉驚鴻還能忍受多久:而葉驚鴻眼睛看著台上,但也僅只是那樣罷了,不知道心不在想些什麼。或許是回味剛才那一場打鬥?還是,在想著那個救了她的無名男子?
那男子,在葉驚鴻走向她時,便已飛身離開,沒有留下什麼話,可是據說是挑釁地看了葉驚鴻一眼。極之稀奇的,葉驚鴻居然沒有追究,便讓那人走了!
會是因為他剛打完一場,身心仍疲著,不想再來一場比試嗎?
還是……
"不專心喔。"戲謔的聲音在她耳邊掠過。
她連忙回神,直直看向戲台。
戲台上身著白色囚衣的竇娥正在前去刑場的途中,沿路悲憤唱著:
"有日月朝暮懸,有鬼神掌著生死權,天地也,只合把清濁分辨,怎可錯看了盜跖顏淵?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
"可不是嗎?造惡的通常是富貴長壽,是不?"葉驚鴻問著她。
他這樣問,是什麼意思呢?是在說他這樣的人,一定會長壽嗎?還是在諷刺些什麼呢?
"不一定的,這世間……沒有絕對。"她低低地回答一個安全的答案。
"如果我能活得久一些,你可得小心了。"他笑。
"小心什麼?"還是忍不住問了,今天的他除了好鬥依然,其它都不對勁了,怪得教她心驚膽跳。
他一把抓過她,讓她坐在腿膝上,輕道:
"如果我沒死,你是得不到自由的,我的裘蝶。"
"浮雲為我陰,悲風為我旋,三樁兒誓願明題遍……"戲伶淒聲高唱著。
"什麼?"太吵,她沒聽清楚,也可能是,不敢去聽清楚。
"囚蝶。我的裘蝶。"他再道。
"婆婆也,直等待雪飛六月,亢旱三年呵……"愈唱愈轉為淒厲。
"什麼?"轟轟轟地,只知曉他嘴裡正說著什麼。
他瞪她,不發一語,但是抱她的手勁由溫存轉為不耐的箝緊。
"那其間才把你個屈死的冤魂這竇娥顯──顯、顯……"跳升八音,尖聲嘶吼以作為絕響。
但是這個絕響,實在是逼不得已,因為在戲伶唱高音調時──
一隻大掌,飛了過來,揪住他喉嚨,然後又飛了回去。
就見戲台上的旦兒不見蹤影,而葉驚鴻的左手掌上卻握著一管脖子──並且甚至沒妨礙到他溫香在抱的動作。
"唱完了?"他好客氣地問著左手上方那顆抹得五顏六色的人頭。
"唱……喀……完完了……"五顏六色的彩墨遮不住一臉的青白慘色。
很好,安靜了。
"裘蝶,我活著時,不許愛別人,聽清楚了?"他笑笑說著,像是挺高興無須扯直喉嚨就能把話講入別人耳裡。
第六章
只要走出蝶閣,從來就沒有安寧的。至少最近十次有八次裡,必然會給其他姬妾們給堵到。今天仍是相同的情況。
"爺最近都不到我那兒了,是在你這邊嗎?"不客氣些的,就會這麼問,其中以玉碧這位外族姑娘為代表。
"聽說前日在梨花院,爺兒當眾宣佈你是他至愛的夫人,是這樣嗎?"會出口拈酸的,當然是新歡千纖。
至於性情清冷的白夫人,以及美艷的香夫人也是會來找她的,但是不至於這麼開門見山地問,不免要拐彎抹角的。
今天先來蝶閭外"巧遇"她的是香夫人,但後來,所有夫人卻一一都來了,不知道是不是都約好了,可她們的表情全意外得很一致。
"喲!敢情是姐姐將我等全約了來賞花哪?"香夫人臉上閃過一絲不滿,因為她甚至還沒來得及私下與裘蝶談上話呢。
裘蝶對這情況感到無可奈何,這些人會不斷來找她,追根究柢還是在葉驚鴻這個禍根上。若不是他蓄意找她麻煩,她今日哪須面對這些?若他能跟往常一樣,平日對她不理不睬,夜裡沒人知曉的情況下想來便來,她的日子會清靜一些,但顯然,他覺得只在外頭打打殺殺太無趣,巴不得他的女人群之間也煙硝四起,這樣才能算得上精采!
"若你們沒其它的事,就各自回去吧。"她道。
"你當我們沒事會來這邊亂走呀?你這蝶閣,哪裡有我的'湖閣'好看?!"玉碧嗤聲道。
"哎!大家有話好說嘛,做什麼大小聲的呢?姐姐,你可別被嚇著啦。那玉夫人,就是一張嘴直,沒個遮掩的。"香夫人出聲打圓場,不忘刮一下那外族番女。
"我才不像你們,一肚子心機,卻還充笑臉的!"玉夫人當然立即反擊。
"喲!那玉夫人的意思是,你最是沒心眼嘍?"香夫人揚聲問。一臉的不懷好意。
當然,有人撩撥,自然就會吵起來。裘蝶拿這情況無可奈何,想退開,又不願被她們發現,前來圍著她試探些什麼。原本,她是可以什麼都不在乎的,轉身就走才是她向來的風格,可這些日子以來,心緒教葉驚鴻撩起一陣陣的起伏,她平靜的日子,也就宣告了完結。
燕樓裡,一些事情正在發生。內外皆有、公私上都是不安寧。就是因為有這樣的感受,所以她很難再無感無覺地活於自己安全的小天地中。只要他不允,她便沒得太平日可以過。想躲也躲不掉呀!
"大姐,你來評評理,這玉夫人說的是什麼話?她自個失寵,居然怪別人占走爺兒的注意力。這種事,靠的是本事,自己沒本事,休怪別人不是?!"香夫人今天是興風作浪定了!
千纖當然也是不懷好意的,冷笑道:
"說到失寵,我想香夫人也是不遑多讓的,爺兒不去你房裡的時日,恐怕也不少於去玉夫人那裡吧?聽說呀!除了大姐之外,白夫人那兒也頗受恩寵哪,是不是呀,白夫人?"
性情向來清冷的白夫人當然容不得被比她輩份小的妾挑釁,就要開口說些什麼,但──
"誰?!"突然,香夫人與玉夫人同時一喝,戒備著從天而降的數道黑影。
這些女人裡,除了裘蝶不諳武之外,其他人多少都有練些武功,身手算是不錯的。但是前來的不速之客武力更強大一些,隨手一揮,便把她們揮倒一氣,全跌在一起。
不速之客有四名,而他們顯然為這些女人的數量感到苦惱。
"有五名!全帶走嗎?"若是全擄了走,將會是件艱難的工作。時間寶貴,他們不敢小覷燕樓的能耐。
"一個就夠了!抓他最寵的。"其中一人大喝,率先迎向聞訊而來的燕樓護衛,一場無可避免的打鬥立起。
"誰是葉驚鴻的新寵?"留下一名男子抓人,他鷹爪先抓住千纖,大聲喝問。
千纖那一點武功根本不濟事,牢牢被制住。她伸手指向裘蝶叫道:
"是她!這裡是蝶閣,我們全來巴結她,她正是樓主的最寵!"說完便被丟跌在地上,疼得她哎呼連連。
"喂!你做啥?"玉夫人警覺地向裘蝶閃去,可惜太慢,裘蝶已經被黑衣人迅速點昏帶走。玉夫人只來得及與他對上一招,便被甩開!
"快來人!蝶夫人被擄走了!"玉夫人恨恨地對著遠處被黑衣人牽制住的燕樓護衛叫著,然後縱身追去!
但,怎來得及?
玉夫人沒追上黑衣人。
護衛們沒搶回裘蝶。
裘蝶,被擄走了!
※ ※ ※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碰!
被擊飛的軀體彷如一塊被拋棄的破布般墜落,跌出一聲巨響。
他一點也不在乎眼前的生命在他掌下瞬間滅失。小心翼翼的,他將昏迷中的佳人抱起,生怕有一丁點令她不適的力道擾醒了她。這實在是多慮了,因為她被點了穴道,至少還要昏睡上些許時候的。
他是孫達非,隱伏在燕樓附近已有數日。最近的燕樓極不平靜,日日都有欲奪寶者前來興戰,加上波濤暗湧中的權力內鬥,每個人的安危都堪虞,而他只在乎裘蝶,只想保護她躲過這一次的浩劫,無意插手即將到來的腥風血雨。
他只想將裘蝶帶離燕樓的是是非非,不讓任何事端驚擾到她。他這小姐,已經吃了太多苦了呀!無法想像,這些年她是怎麼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