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則堯徹底投降了。
身與心,完全地拜倒在婁恬的聰慧與美麗之下,再也回不了頭了,也不願回頭了。
他終究是父親的孩子,他終究是會走上與父親相同的情路——愛上一個美麗高貴的千金小姐。
如果結局是粉身碎骨,那就粉身碎骨吧!
第九章
一大早,祝則堯便來到了富滿客棧,恰恰趕上了婁恬正要出發的馬車。他以為他才是給意外的人,不料卻反被她們弄得怔了,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一副要遠行的模樣?」他是知道她今天要去赴季夫人的約的,可這樣的陣仗也未免太隆重了,簡直像在搬家。
婁恬從馬車裡探出頭來,並不意外他的出現,只道:
「我們馬上要出發了,不好停著說話,你要不要到馬車上來邊走邊談?」
「好的,但我的馬……」她像是毫不意外他的出現,而且還有話要對他說呢。是想說什麼呢?他急於想清楚,但腦袋不肯配合,一看到她,就什麼都無法想……
馬車已經緩緩在行走了,他騎著馬眼在一旁。
「麗人,你好生將祝公子的座騎看顧著。」婁恬對麗人道。
「是,小姐。」
麗人沒打招呼,竟就這麼從馬車上飛身往祝則堯那邊撲去——
若他不夠警覺或反應能力太差,兩人必會撲撞在一塊,然後重重、狠狠地跌落於地,就算沒跌斷頸子,也非得摔碎幾根骨頭不可。幸好祝則堯從小到大不曾荒廢武功這門術業,練得很是紮實,不致出醜。
就見他及時拔身而起,身形宛若蛟龍向天升騰,起了半丈高,正好避過與她硬瞳的命運,讓兩人各自安好。
麗人笑嘻嘻地跨上祝則堯的座騎,輕功高絕,沒驚動馬匹使之不適引發慌亂。而祝則堯也輕飄飄地落在馬車的駕駛座上,有些無奈地看著麗人,不知道這突來的試探是為了什麼。
「好功夫。」麗人抱拳為禮。
「不敢當。」他回得訕訕的,也相同拱手。
「你進去吧,小姐等著呢。」麗人叱了一聲,騎著馬走在前頭。
是了,婁小姐正在等他呢!小丫鬟這般似挑釁的舉止哪值得掛記在心的?真是!
「婁……小姐,失禮了。在下要進去了。」他彎下身等著裡頭的應答。
「請進。」婁恬柔雅的聲音裡帶著笑。
一邊的寶心將布簾從旁掀開,攏掛在一邊的鉤子上,讓布簾半垂半掀,既不至於讓小姐的芳容輕易給外人窺覷了去,又能以這樣的公開,維護小姐的閨譽,不會讓人嚼舌根。
多麼細心的丫頭。祝則堯對寶心點了下頭才坐進去。
婁恬坐在裡處,祝則堯靠在外處,兩人相視一笑。
「想來應是我昨日的不速拜訪,教兩位姑娘不快了。」他道。
昨日他們談了很久,久到忘了時間,一直在窗台上坐著,有時只是無言對視, 有時是他看著她發呆,彷彿就能這麼度過一生一世,誰還管外頭梆子聲已敲了多少聲響?當他回到家時,東方微微見了白,而叔父站在大門口瞪他,紅絲滿佈的眼是一夜沒睡的證明……他才察覺,竟是與婁恬談了近一整夜!
當然,婁恬沒得安眠,丫鬟們又豈能安睡?想來也是強自振作了一宵吧?真是對不住。
「你……應該多睡一會兒的,無須這麼早赴季夫人的約。」
「你又知道我與季夫人約何時了?」
「下午時分不是?」
「你很清楚嘛。」她笑,「想來你已經代我決定了未來的居處了是嗎?」
「我無意瞞你。在我比較過全永昌城的宅子之後,確定安蘭居是最適合你的房子,所以最近做了一些安排,在此先請你見諒。」
「安排?例如今天的季夫人之約?」
「那是其一。」他點頭,但並無意多作詳述。
婁恬見他神態篤定,像是成竹在胸,彷彿安蘭居這問宅子就待她點頭說要買便能買到手,沒其它競爭者似的。
可是,事實並非如此呀——
「我記得的,安蘭居有許多人在競價。原本八千兩的房價,現下哄抬到一萬五千兩了。我對安蘭居是頗有好感,但也知道若想以合理的價錢買到它,恐怕機會渺茫,也就不強求了。」她疑問地看他,「你是要我投入這樣不理性的競爭裡嗎?」
「當然不是。」他笑著搖頭。「我會力保你買到的宅子都是最合理的價格。」
「你說動季夫人邀請我過府做客,是認為我該與季夫人見面,見了面之後,她會願意少賺那麼大一筆銀兩?」這是太過天真的想法了。
「我說過季夫人是個才女,對於這幢她最喜愛的宅於,有很深重的感情,當然不樂見宅子的下一任主子是個糟糕庸俗的人。」
婁恬點頭。
「或許她是那樣希望沒錯。可我記得你說過,季夫人因為手頭困窘,不得不出 售她最愛的這幢宅子求現銀。再有理想的人,也不會在這時候與金錢過不去,不然她就不必出售宅子了不是?」
她的反應一定要那麼快嗎?
他是非常非常傾心於她的聰慧的,可是……有時候(例如現在)他會希望婁恬可以……大智若愚一些,那麼他就可以輕易擺平她的疑問,挪出更多時間專心來心醉神迷於她的美麗……
「據我所知,季夫人家裡的財務問題已有舒緩,不再那麼迫切急需現銀挹注。所以季夫人已能自己決定買主是誰,不再是標高價者得。她一直希望安蘭居的下一任主人可以是個高貴優雅的女子,你正是她心目中最適合的那一個,沒別人了!我就是這麼對季夫人遊說的,於是才有了今日的邀約。那季夫人很有自己擇善固執的堅持,不以金錢為念,真是位值得敬重的人。」
只是這樣嗎?這樣就能輕易遊說屋主放棄一筆原本可到手的錢財?
他的話聽起來多麼美好、多麼順耳,把她與季夫人都捧到天上去了,任誰聽了都要暈陶陶地醉了,哪還能有什麼疑問再生出來刁難他?
可是……她還是覺得不對勁。
當然,他會想辦法轉移她對恬靜居的注意力是一定的。而他對她……是掛著心的,所以除了不想要她買下恬靜居之外,其它種種,他都會默默代她打點到最好,這一點,她心裡是雪亮的。
光拿安蘭居這件事來說好了,事情絕對沒有那麼簡單。他只是習慣性地做多說少吧?經過昨夜的一番長談後,她對他的瞭解又多了一些,有些不確定的地方,也篤定了。
他習慣被誤解,也不打算扭正世人對他的誤解,不管是身世或是才能品性。
他同時也是個很有辦事能力的人,但卻不欲宣揚表現;好似扮演一個平凡油滑庸俗的小掮商正是他的一生志業,不希望有誰看出來他其實光華照人、出色不凡。
永昌城人是這麼看他的——一個長得很俊的男人,出身卻是一樁醜聞;他身世低賤到沒人願意與他做朋友,加上他才能平凡至極,且不受家人看重,他的未來, 就是仰親人鼻息以求有一口飯吃,沒其它指望了。
她不太確定他是否滿意於這樣的評價,但他從未試圖扭轉形象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這人……愈是瞭解他之後,愈覺得對他的疑問更多。
對他的疑問可以日後一一弄明白,而現下,她只想知道一件事——
「請你告訴我,你是否私下允了季夫人補足差價的承諾,要她以八千兩的原價將房子賣給我?」
「當然不是!」他一楞,回答得很快,雙手更是太過誇張地一攤,「就算我想,我也沒有那個財力。」
婁恬很緩慢地點頭,直直看著他。
「是我錯了,你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就算你有財力這樣做……」
「是的!就算我有財力也斷然不會以這樣的方式幫你。」他重重點頭,加強她對此判斷的力道,莫再生疑。
婁恬舉袖半掩秀容,又點了一下頭。
「也是。事情若這 處理,手腕是太粗糙了些,很快便會給人發現,也必定會惹來一堆閒話傷及川流行商譽以及我的名譽。我仔細一想,便明白自己猜得太過離譜。你不是做事莽撞的人,我猜偏了。」
他小心地看著她,想知道她水汪汪又美麗的秋眸裡閃爍著的光采代表著什麼?可惜她水袖半掩,不肯讓他瞧真切,他又不能失禮地一把抓下來……
「妳明白我就好了。」他拘謹小心地微笑。
「是——呀。」她帶笑的聲音拖得長長的。
「呃,你……婁恬,你有其它的疑問嗎?」他的心被吊得高高的。
「沒有啊。」婁恬對外頭喚了聲:「寶心,給祝公於倒茶。」
「是。」正在駕車的寶心一心二用,俐落平穩地倒了兩杯茶欲送進簾裡來。
「我來就好。多謝。」祝則堯半探出身接過,「婁恬,你的茶,小心燙。」
心思全忐忑地在婁恬身上的祝則堯並沒有發現這時有一輛馬車正與他們錯身而 過,那輛馬車四方的竹簾全部捲起,裡頭坐著兩個正在談公事的中年男子,也合該是注定,會車時,祝則堯正好採出頭來,也開口說話了,教兩名中年男子都抬頭看過去,然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