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心尚未發難,祝則堯已經走到周必安身前,遮擋去一切無禮的視線。縱使婁恬是戴著紗帽的,但祝則堯仍是不想讓周必安放肆的眼直盯著婁恬看。
「不敢有勞日理萬機的必安兄為我這般操心,你還是忙別的去吧。」
「別急著打發我。」周必安當然不是好指使的,揚聲問道:「姑娘,聽人說你十分中意恬靜居,有心想買,卻迭遭推阻是吧?」他今天就是為了賣掉恬靜居而來的。
這恬靜居,也只能賣這種不知情的外人了。先前被祝則堯搞砸了二十多次,他的父親、也就是川流行的管事,已經深深感到不耐煩了。
「這是我的案子,你想搶?」祝則堯眉目一斂,牢牢盯著周必安。兩人站得很近,所以他散發出來的幽冷氣息,周必安感受得十足。
周必安多少忌憚著祝則堯背後的強大靠山,退了三步與他保持距離。
「你再賣不出去,那就會變成我的案子了。別以為老爺子對你的包庇無止無境!」他聲音小了些,但音量還是足夠給在場的所有人聽分明。他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祝則堯的無能,只能靠走後門的方式維持現在表面上的得意,但那得意也不會太久了。
「你的案子?」祝則堯對他笑著,「恬靜居可是你大力請周管事交給我的,你忘了嗎?怎地現下你又特別感興趣了起來?」
周必安沒有馬上回應。他要是早知道恬靜居對一般人的吸引力居然是如此之大,當初自然就不會拿來陷害祝則堯。由於父親非常討厭祝則堯,所以打祝則堯被安插進川流行之後,總是交付他最滯銷的宅子去販售。別人不肯賣的案子,不做第二人想,都是祝則堯的。
剛開始周管事還不會做得太明目張膽,後來發現大老闆對祝則堯的情況根本不作聞問,膽子也就大了。
他們並不知道祝則堯在回家後是否曾經對老爺子反應過在店裡被暗整的事,如果提過,而大老爺卻漠不關心的話,那麼,可見傳言所指稱的——祝則堯在祝家的地位比傭僕高不了多少,是真正的事了。
「別說得好像我想搶你的功勞似的,有人想買你卻不肯賣,你是什麼居心?我們可都是人家的夥計,你在買賣當口老出紕漏,我自是應當助你一臂之力,說不準因我的口才,今天就把恬靜居給成交了!」說罷快步越過他,直接對婁恬道:「這位小姐,你喜愛恬靜居的話,我能作主,現在你就下訂吧,價錢的事好商量,你開個價吧!」
祝則堯心一驚,沒說話,緊緊盯著婁恬。
婁恬沒回應,寶心向前一步睥睨著周必安。
「這位公子,沒頭沒尾的,你是在唱哪一出?我們還不曉得你是誰呢。」真是沒禮貌,竟還敢想得到小姐的回應!
周必安一怔,他向來飽受女性青睞,這麼被喝斥,還是生平第一次。
心裡不是滋味,但他畢竟是個生意人,很懂得表面的能屈能伸功夫。很快地拱手躬身道:
「是我沒注意了。在下周必安,是川流行的行辦,手下領著幾個人辦事,則堯兄雖下隸屬在我手下做事,但我的職等比他大,決策上也有大一些的權力。不知這樣介紹,兩位姑娘是否滿意?」
寶心看了下小姐,見小姐頷首,於是退下。
「原來是周行辦。」婁恬淡淡地點頭。
「是的,不知姑娘怎麼稱呼?」見到對方擺出的是大戶人家的規矩,周必安也趕緊小心客氣地應對。
「我姓婁。」沒多給他寒暄的機會,她接著道:「我是頗為鍾意恬靜居沒錯。」
「那咱就即刻簽合同吧!」周必安得意地瞄了眼祝則堯,一副大事底定的模樣。
祝則堯仍是面無表情,淡淡看著婁恬,藏在衣袖裡的兩隻拳頭悄悄握緊,洩露出不為人知的著急。
「不急。我還得考慮,買宅子不比買匹馬,這不是買錯就算了的事。」婁恬藏在白紗後的柔眸,看的,是祝則堯。
「……啊,啊啊!那是當然!雖然說買馬這種事也是要很慎重的。」周必安腦袋一時轉不過來。因為他認為馬匹是非常昂貴的,真正的好馬可貴過一幢房子呢!可在這位小姐口中,買馬似乎只要從袖子裡隨便掏出個零頭就成了……
她非常有錢吧?
這個念頭很快便佔滿周必安的腦袋。
所以恬靜居沒在他的強勢主導下於今日賣出,已經不是什麼要緊的事了。周必安想的是——英俊的他並不介意娶個歪嘴斜眼麻子臉的女人當妻子,如果她非常有錢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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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過後,夜逐漸深,差不多是準備歇下的時候了。
客棧的夥計上來報告著有訪客欲求見婁小姐。
「祝公子,是你?!」麗人下樓來,看看是誰來找小姐。雖然說她們在永昌城識得的人不多,可卻沒料到來訪的會是祝則堯。
距上次帶看恬靜居之後,已經過了三天了。這三天以來,那個叫周必安的日日上客棧來拜會求見的,好不誠心慇勤的模樣,直說若她們看恬靜居不上眼,他手邊還有很多美屋豪宅可以介紹。這周必安廝纏得緊,反倒那祝則堯就像平空消失了一般,教她們差不多以為祝則堯已經不再經手這件案子了。
那麼,此刻他又出現,是什麼意思?
「這麼晚了,有事嗎?」
祝則堯拱手道:
「不好意思,這麼晚還來叨擾。不知婁小姐歇下了嗎?」
「還沒歇下。你有什麼事?」
有什麼事?祝則堯準備了數十個必須在現在見到她的理由,足以說服任何人……以及自己。但,不管他承不承認,在那些借口之外,他只是,很想、很想她而已,沒別的了。
「我來與小姐討論恬靜居的事宜,如果她對恬靜居沒其它的疑慮了——」
「這些事不是已由周必安接手了嗎?」麗人打斷他。
「並不。仍然是我的案子,能否讓我上去與小姐一談?」
「真怪。你們兩個似乎各說各話呢,這叫我們信誰的好?誰才是真正能作主的呀?」麗人喃喃數落著。眼睛不經意一瞥,看到他手上拎著一扎油紙包,問道:「那是什麼?」隱隱透出一股香味,是吃食吧?
祝則堯抬高了左手。
「這是糖蜜栗子,打西城門外十里處的夜市老鋪買回來的。」
「是要請我家小姐吃的嗎?我可先告訴你,我家小姐從不收人饋贈的。」麗人吞了吞口水。糖蜜栗子,光聽這名兒就覺得一定很好吃。
「如果小姐不收,就請你們姊妹倆賞臉代吃,心意也是沒有白費。只是小東西,不必看得這般慎重。」祝則堯微笑說道。
「喔。那……那我去問問小姐是否想歇下了,若她累,不想見你,你可別陸我。」
「有勞麗人姐姐了。無論結果如何,祝某都十分感激你的盡心。」
「那你等等。」麗人對他笑笑,轉身上去回報。
祝則堯看著麗人的身影消失在樓梯轉角處,臉上的淺笑才收起,嘴唇抿成嚴厲的一直線。
這些日子以來,周必安的動作頻頻,他已從阿丁那邊聽聞。起先以為周必安只是想趁他不在永昌城時把恬靜居賣出去,好搶佔現成的功勞與抽佣。但就在方纔,他終於忙完叔父交辦的事之後,在總鋪那邊點貨,遇著了周必安,見他拚命的旁敲側擊有關婁恬的種種,尤其是身家財產那方面的事,這才肯定周必安心裡在打著什麼主意。
他居然敢妄想高攀婁恬!
他怎麼敢!
憤怒的情緒火速佔領他的胸臆,他忍住體內倏然高漲的暴力念頭,不讓拳頭失控地往那張淫笑得自命風流的臉上招呼去!
沒再多理周必安,祝則堯燒灼的腦袋裡只有一個迫切的念頭——他要馬上見到婁恬!
他已經三天沒見到她了!
婁恬是他的……他的,客戶。心口一揪,揪落了滿腔又苦又澀的惱意,對自己氣了起來。再也沒敢多想,就拚命地策馬疾奔出來。中途更是鬼迷心竅地轉了個大彎,跑了三十來里路,就為了買這種據說女孩兒都愛吃的零嘴。
他與其它三位堂兄弟這十多年來常被嬸母使喚大老遠去買糖蜜栗子,永遠吃不膩似的。想來它對女性來說是很好吃的東西吧?
在這種時間求見於她,是不恰當的,他知道這有多麼唐突。
可是……他忍不住呀!
就算吃了閉門羹,也是好的,總是她親自下的逐客令嘛。
真是沒出息的想法,他也知道。
他開始變得不像原來的他了,這樣是不成的。
但他無能為力。
「祝公子?」麗人的聲音遠遠喚著。
他很快抬頭看過去。麗人在二樓對他招手,要他上去。
啊!婁小姐願意見他!
是嗎?是嗎?!
太好了!
他快步上樓,一下子就站定在麗人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