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而是你要怎麼介紹他們認識呢?你是知道允帆他根本不會乖乖接受我們的安排,尤其是相親——」
「誰說要給他相親來著?」
殷太太表情更困惑了。「那——」
「反正山人自有妙計,你只要吩咐你那個寶貝兒子星期六晚上務必抽空來看我,否則,我這個做乾爹的從此跟他擺擺手——恩斷義絕。」
「這——」殷太太結巴起來了,她根本不知道汪敬成葫蘆裡在賣什麼藥,想起他一向率性無忌的頑童個性,她一顆心更是忐忑不安地跳動得好厲害。
「這什麼啊!你這麼嘮叨,難怪振勤常抱怨他耳朵都快長繭了,再說,我不用這種強迫帶威脅的方式,你那個寶貝兒子會乖乖聽話嗎?」
「好吧!我都聽你的,反正事到如今,我也只有照你的方法做吧。」
☆
中山北路在閃爍輝煌的霓虹燈燦照下顯得格外繽紛美麗,點點隱約晃動的燈火和星光交迭,更為這殊麗的夜景增添了一份朦朧迷離、似夢似醒的錯覺。
席夢酒吧就坐落在這份繽紛若夢的氣氛中。
若隱若現的燈幢,幽暗浪慢的氣氛,低沉動耳的音樂,再加上慇勤周到的服務,難怪,這裡幾乎天天都是高朋滿座,坐無虛席,有時候甚至要電話預約才能訂到桌位。
這兒不僅酒色迷人,連整個酒吧的裝潢設計都充滿了詩情畫意,讓人有一份慵懶舒雅的感覺,而這裡的女主人更是艷美的教人不忍移目,未飲先醉。
楚石面無表情地盯著冷晏妮苗條玲瓏的身影來回晃動在各個客人之間,巧笑嫣然,風情萬種地和他們交際應酬。
他的胸口不能自已地閃過一陣劇痛,接著,一抹諷刺而尖銳的痛楚席捲他所有的感覺。他狠狠地飲盡了杯中的酒,任辛辣的液體燒痛了他的五臟六腑。
冷晏妮招呼完一個幾乎打從開幕以來就天天來捧場的老顧客之後,她悄悄窺伺了楚石陰沉的表情一眼,艱澀地嚥了口苦水,繞過吧檯轉回自己的辦公室。
一坐進輕軟舒服的沙發內,她所有偽裝出來的冷靜和雍容都潰散了,一股欲哭無淚的辛酸和痛心淹役了她。
她疲乏卻顫悸地閉上眼,思緒開始飄浮到三個月前一場盛大而隆重的宴席上,那是她的好朋友光達電子企業集團的總裁夏靖遠為慶祝長子婚禮所辦的西式婚宴,她於公於私(夏靖遠也是席夢酒吧的投資人之一)都該出席這場婚宴。
當她充當男方女主人,負責款待賀客來賓時,(夏靖遠的妻子於前年不幸車禍喪生),她意外地看到一張彷若夢中才能尋覓的男性臉龐,那張溫文爾雅、充滿睿智、深情的臉,她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這一刻被抽乾了,一陣暈眩襲來,她虛弱得幾乎站不住腳。
接著,她失態地任夏靖遠將她扶到休息室去,她神情恍惚,久久不能從那份致命的震撼和欣喜中清醒過來。
想到他複雜又帶點輕蔑的眼神,她根本無法踏出休息室,優雅從容地扮演女主人的角色。
她藉故身體不適待在休息室裡,任已經塵封久遠的滄桑慢慢啃嚙著她每一寸呼吸,與每一滴泉湧不住的眼淚。
她站在玻璃窗前,那樣失神而恍然,直到一個似熟悉又已然陌生的男性嗓音在她身後幽冷地問起:「冷小姐?」她才像觸電般驚駭地轉過身來,接觸到一雙揉合了敵視、諷刺和悲痛的眼眸,她又是一陣頭暈目眩,搖搖欲墜——
楚石即刻扶住了她,臉上的表情倏地溫和下來,甚至,還有一份難言的感情在眼底蕩漾。
就在她激動莫名地忍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時,他像被閃電劈到般粗魯地放開了手,臉上又恢復了那份疏冷淡漠的神態。
他瞇起眼,緊緊地,細細地,死命地盯著她,彷彿想貫穿她的靈魂一般,良久,像一個世紀久遠一般,他開口了,聲音冷得教人背脊發涼:
「我該如何稱呼你?是冷小姐?還是冷夫人?」他譏刺地玲笑一下。「或者,稱你夏夫人比較恰當?」
冷晏妮直到這一刻才意識到他的「來者不善」,他居然敢這樣嘲諷她!
激憤和屈辱讓她逼回了在眼眶內盤旋的熱淚,她深吸口氣,綻出了漂亮而動人的笑靨。「隨楚先生你的高興,反正稱呼只是一個符號,沒多大的意義不是嗎?」
一抹悲慟而嚴酷的光芒閃過了楚石的眼底,他點點頭,刷白著臉,冷冰冰的一字一句地說道:
「說得好,冷小姐,你不愧是全台北市最成功的交際花,很擅長左右逢源、狡兔三窟的把戲!」
「你——」她氣得差點沒昏了過去,心痛和絕望讓她寒著聲音,高亢而尖銳地反擊道:
「這是我因應人心不古,世事多變的生存法則,豈敢勞駕楚先生你煩心費神!」
楚石的嘴唇緊抿成一直線,他渾身顫悸,好半天才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
「人心不古,世事多變,哈哈,冷小姐,你的確是個相當聰明的女人,這點投機善變的本事,我楚石的確自歎弗如。」
冷晏妮用力咬住嘴唇,她到現在才體會到什麼叫做百口莫辯、含血噴人,什麼是肝腸寸斷,生不如死!
她硬生生地吞嚥下所有悲痛和煎熬,強作鎮定的笑著說:
「楚先生,你何必那麼在乎我的人生哲學呢?不能因為你是飽讀詩書的知識份子,就瞧不起我們這些餐風露宿、賺些蠅頭微利的生意人,就算我是青樓女子你也無權代表上帝來審判我?」
「青樓女子?」楚石冷冷地笑了。「青樓女子也不乏潔身自愛的人,不像有些女子楊花水性,自甘下流?!」
這番惡毒的攻訐撕裂了冷晏妮的心,她悲憤攻心之下,不禁淒厲地笑了,笑得狂野而諷刺:
「說得好,說得真是一針見血!」她的眼淚像斷線的珍珠般撲簌簌滑落在臉頰、下巴上。「我的確是個朝秦暮楚、淫蕩成性的下賤女子,這樣你滿意了吧!你可以口下留情了吧?!」
她激烈而失常的反應,震顫的身子,淚痕狼藉的容顏處處絞痛了楚石的心,他再也無法壓抑蟄伏在內心那份沸騰的感情,摟住她,嘎啞而痛楚地喊出了梗在喉頭已久的呢喃;
「知秋!知秋——」
這個乍現、又像失落許久、揉合了多少甜蜜、迷惘的稱呼擊倒了冷晏妮,她再也無法武裝自己,熱淚像決堤的河水般泉湧不斷,濡濕了楚石的衣衫。
就在這迷離、複雜又恍然若夢的微妙時刻。「晏妮,你好點了嗎?」夏靖遠的聲音伴著開門的聲響破壞了所有旖旎溫馨的氣氛。
冷晏妮不自然地擦拭著淚痕掩飾波動而難堪的情緒。「我——我沒事——」她看到夏靖遠訝異的望向楚石。「呃,楚先生——他、他跟我有數面之緣,所以,進來打聲招呼——」
她期期艾艾的解釋和夏靖遠毫不避諱的愛慕、關懷,刺痛了楚石的神經,他板著臉隨便頷個首便轉身離開了。
夏靖遠一頭霧水。「怎麼回事?這個楚石怎麼這樣傲慢,有點學問就可以目中無人,連做人的禮節都不顧了嗎?」他不滿地大發牢騷,等他正視到冷晏妮淚眼婆娑,不勝蒼白的模樣,他才發現到事態的不尋常。「怎麼回事?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冷晏妮緊繃的情緒又在這番關愛的詢問下崩潰了,於是——她把所有掩藏在繁華背後的愛恨情仇、一血一淚靡遺鉅細地向夏靖遠傾吐——
回憶像利刃掃痛了她的肺腑,她又忍不住淚雨滂沱了。三個月了,從那天撼人心肺的會面之後,他每天晚上都來這裡飲酒。
不苟言笑、冷眼旁觀地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沒有言語,沒有任何肢體動作,只是像化石一般坐在那,飲著最烈、最貴的酒,玲冷地望著她,望得她一顆心都幾乎扭曲了。
這場漫長的折磨要到幾時才會結束!!他到底想幹什麼?!
她噙著淚,大有無語問蒼天的淒愴和悲涼?!
「冷經理,那個天天來我們店裡卻悶不吭聲的楚先生終於開他的金口了。」他們店裡負責打點客人賞費和跑腿的工讀生王國輝大驚小怪跑進來向她報告。
她迅速換上淡然的假面具。「哦?他有何貴幹?」
王國輝面有難色地望著她,一副想說又不敢啟齒的模樣。
「你有話就直接說,我不會怪你的。」
「他——他要你過去陪他喝酒。」
冷晏妮臉色猝變,她震怒的反應嚇住了王國輝,他緊張得結結巴巴地解釋著:
「冷經理,你、你別生氣,我——我本來是不敢來跟你講的,可是,那位楚先生他——他威脅我說——如果我不替他傳達的話,他就要闖進你的辦公室來,他還、還說——」他為難地閉上嘴,考慮著該不該說。
冷晏妮試圖控制翻騰波動的情緒,佯裝自然地鼓勵他。「你儘管說沒關係,我不會怪你的。」